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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羽檄 第三十三章

作者:司马翎

杜别南道:“这话说时容易,但做起来就困难百出了。”

蒋任藩道:“李益精研兵法,究心多年,也许筹得出好计,亦未可知。”

斑青云大感兴趣,问道:“李兄攻习过那一家的兵法呢?”

李益泛起谦抑的笑容,道:

“不瞒高兄说,小弟对古今以来,名家兵法,都极感兴趣,皆曾研读,如六韬、孙子、吴子、司马法、黄石公三略、尉潦子、李卫公问对等兵家七书。此外,如风后握奇经,李荃的太白阴经,武经总要,虎钟经,诸葛武侯的心书,将苑,十六策等。尚有八阵合变图说等,难以尽述。”

他一口气说出了这许多兵法经书名目,木但高青云听得呆了,连那杜别南蒋任藩二人,也为之讶然瞠目。要知兵法一道,本身固然纵横合变,深奥无比同时还得旁及天文地志,人心物理,广摄各种学问,可称浩如渤海,难以尽行涉猎,再者就是当时读书有一大困难,那就是书籍不易借到手中研读,是以古人时时借抄各种经典,一方面增加阅读之功,一方面也是留下来以备他年温习之用。

李益能够找到这许多种书籍研读,这也是骇人听闻的事。

斑青云道:“李兄既然读了这许多兵书,日后功名成就,出将入相,已可预见了。”

李益道:

“高兄过奖了,小弟全无‘出将’之念,只不过想到如若有机会在朝廷中任事,则虽然战则戎行,不须亲历,可是于外间将领的进迟攻守,却也可以得知机宜,是以一向甚是用心研读。”

杜别南道:

“咱们一块儿切磋虽久,可是;直都不知道你还攻读兵法之学,今日得闻,真是既佩且愧。”

斑青云道:“李兄对兄弟之事,有何高见?”

李益道:“高兄好说了,小弟对于武林之事,全无所知,实是难以借着代谋。”

斑青云忖道:“他大概看中了刘先生三顾茅芦之事,所以不肯马上说出他的见解来。”

当下说道:

“李兄不必过谦,要知此事与个人的得失事小,与天下的安危事大,是以李兄务须赐告一切。”

李益忙道:“不是不肯说,而是筹思不到具体的方法。”

斑青云道:“不具体也无妨碍。”

李益道:

“既然高兄一定要小弟说,自是不便多所推托,小弟只感到如要铲除陆鸣宇,唯一的方法,是使他先失去地利。”

他提出的原则,但如何下手法,还须再想。

蒋任藩道:“此人如此狡猾机警,怎能使他失去地利?”

杜别南道:

“不错,假如高兄实在没有其他计较,干脆孤注一掷,集结力量,笔直攻入陈家,也许来个措手不及,能铲除元凶,亦未可知。”

斑青云颔首道:“这个办法,在不得已的情形下,只好采用了。”

李益沉吟道:“高兄没有法子守伺着陆鸣宇,等他出门么?”

斑青云道:

“不容易,假如我是他,亦会防到这一点,例如以特制的马车或软轿,从府中一直出来等等……”

蒋任藩讶道:“只要他出门口,岂不是就解决了?他总在车轿之内呀!”

李益微微一笑,道:

“不,这与他公然出门,大大不同。要知这辆马车或是软轿,作用与他的房舍一样,都可掩蔽敌人耳目,换言之,他的地利,仍然未失。”

斑育云大为佩服,道:

“是的,是的,他可能不在车中,也可能是替身,即使他本人在里面,可是以他的经验才智,加以高度训练过的感觉,如若有人窥伺,马上就被他觉察,因此,此计仍然不行。”

李益接口道:“这里面一定有破绽可乘的,但奇怪得很,居然找不到任何机会。”

他转眼向高青云望去,又道:“高兄如果把怎样发现他在洛宁的经过说出来,也许找得到制他死命的机会。”

斑青云道:

“说起来也很简单,由于此人擅长一种邪门功夫,称为‘蛊术’,当他回到洛宁之后,曾经对一个丫环施过此术。”

他停歇一下,又道:

“这名丫环,乃是敝友的婢子,她乃是去探望姊姊,而陆鸣宇刚好在她姊姊房中,因此之故,陆鸣宇对她施术,以便控制她心灵,不使向外人泄漏。”

他笑一下,又道:“殊不知这么一来,反而泄漏了行踪。”

李益道:“那个丫环中了蛊术,如何还会说出陆鸣宇的行踪?”

斑青云顿时感到李益问到要点,不过究竟此中可以推究出什么破绽,一时却参悟不透。

他回答道:“事情就那么巧,敝友认得蛊术的破法,因此之故,不但使那丫环恢复正常,同时又迅即通知我。”

李益颔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一面沉吟付想,一面目闪奇光,显然他已得到灵感,是以在眼睛中,泛射出代表智慧的光芒。

饼了片刻,李益才缓缓道:

“在原则上来说,既然那陆鸣宇已经计出万全,处处防到,那么所有的破绽空隙,定必皆在他的算中,咱们实是无法可施了。”

杜别南道:“唉!若然如此,咱们何必白白耽误了高兄的时间?”

斑青云微微笑道:“不,不,与诸君一席话,兄弟已得益非浅,井非毫无所得。”

蒋任藩道:“但我等仍然深感抱歉。”

斑青云道:“李兄大概还有高见,咱们何不先行恭聆过,再行讨论?”

杜蒋二人都向李益望去,但见李益用一种异常的神态,向高青云含笑点头。他分明是感到高青云简直是他的“知己”,所以大为欣慰敬慕。

李益缓缓道:

“以小弟愚见,唯一的办法,就是出奇制胜,越奇越好,虽有败露之险,但不必过于顾虑。”

斑青云对这个理论,显然觉得十分有份量,是以非常认真地考虑起来。

饼了一会,他才问道:“何以不须过于顾虑呢?”

李益道:

“因为对方既是计出万全,必定早已认定高兄这一方,如发现他的下落,将会采取那些手段。他成竹在胸,应付之法,也就预先部署停当。只须到时候一有这等情况,他就依计行事。”

杜蒋二人皆想道:“这是很明显的道理,何须多加解释。”

却听高青云道:“李兄此论高绝一时,务请继续赐告下面的推论。”

李益谦逊了几句,这才说道:

“他的预谋和反应,既如上述,则咱们一旦使出他完全料不到的计策之时,陆鸣宇定必乱了步骤,极容易就失手处于被动的劣势了。”

斑青云鼓掌道:“妙,妙……但李兄可有较为具体一点的下手计划没有?”

李益摊一摊双手,道:“没有,但小弟知道,那个小婢必有利用的价值。”

斑青云点点头,道:“我也这么想,好啦!咱们暂时不谈陆鸣宇之事。”

杜别南道:“高兄敢是已有了计策?”

斑青云道:“还没有,但心中的茅塞已解,想来将不致于有什么问题。”

他目光转到李益面上,又道:

“你们提到过的事情,兄弟略施手段,就可以使杜蒋两位,消失了不便之感,兄弟这就说出办法,请诸位斟酌。”

杜别南道:“那厮虽是可恶之极,但如果高兄出手惩戒他,却不大妥当。”

蒋任藩也连连称是。

斑青云道:

“动手揍他,乃是下下之策,兄弟是打算命本地最有面子势力的江湖人物,在适当的时机下,拜见蒋杜两位兄台,务使全城之人,全皆得闻此事。这样,莫说是官宦之家的少爷,不敢惹你,即使是黑道上的恶人,也将对两位忌惮三分。”

蒋杜二人听了此计,觉得妙则妙矣,但效力如何,还未可知。况且高青云能命令什么人干这件事?如果是普通的市井流氓,那是敬而远之还来不及,如何可以与他们交朋友?

他们正在疑虑,只听李益问道:“高兄识得本城员著名的江湖人物么?”

斑青云道:“我怎会认识?”

李益道:“据小弟所知,老膘师陈伟侠,可算得是本城家喻户晓的人物。”

斑青云哦了-声,道:

“既李兄特别推起,想来此人的名望,一定可以镇得住那家伙了,我过几天就办妥此事。”

杜别南道:“陈老镖头的名望够是够了,可是高兄既不认识他,如何能请得他帮忙?”

斑青云笑一笑,道:

“这儿没有别的人,我不妨告诉你老实话,象陈伟侠这等人物,在武林中,只属二三流脚色,假如他能结交到象我这等身份之人,也在同道中,马上身价倍增。黑道之人,或要动他,定须先考虑一下。总之,他交上了我,也就能镇住许许多多的黑道高手,因此你们放心好了,这等小事,对他来说,真是求之不得呢!”

李益道:“高兄乃是当代的豪杰,这话定然句句属实,你们不必多虑。”

蒋杜二人不管心中是否悦服相信,但李益既然这么说了,他们可就不便再提。

当下四人又谈了一会,高青云向他们告辞,李益道:

“小弟也回了,正好与高兄结伴走一程。”

他们出了蒋家,书童在前面提着灯笼照路,李高二人在后面并肩而行。起初两人都没做声,走了一程,李益似乎下了决心,毅然道:“高兄可愿到寒舍小坐片刻?”

斑青云欣然道:“很好。”

两人只对答了一句,又默然而行。

走了一阵,李益又开腔道:“小弟想之再三,仍然不明白有什么地方可以效劳。”

斑青云道:“你当然想不到,连我也不大敢相信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

李益道:“高兄即管赐告,小弟决不害怕。”

斑青云道:

“我知道,当你决定邀我到府上时,你已下了决心,准备应付任何困难危险了,对不对?”

李益道:“高兄才智绝世,洞瞩-切,小弟佩服之至。”

斑青云道:

“李兄好说了,当你决定与我同行一程之时,但已显示你已有了相助之心,不过这等江湖仇杀之事,危险异常,而且后患无穷,李兄是不要招惹的好。”

李益欣然道:

“听高兄这等口气,可见得小弟必有可以出力之处.危险和后患,小弟都曾考虑过,高兄不必过虑。”

斑青云也爽快地道:“好吧!我们到府上再谈。”

不久,他们已走入一座巨大的府第中。

这刻正是深夜时分,走廊过道上虽然点有灯火,但却已碰不见人。

他们一同走入一座院落中,李益揖客到书房落坐,命书童泡上好茶待客。

他的书房,布置得高雅月兑俗,除了许多书籍之外,还有古琴、宝剑、基秤、香炉等物,装点得十分适宜,毫无酸腐臭味。

斑青云四下溜览过书房的布置,才道:“只看此地,便知主人着实不俗了。”

李益道:“高兄过奖啦!此处是舍妹慧琼布置的,她最擅宫室布置这一门,日夕究心此道,如今得高兄赞许,看来她总算有点成就。”

斑青云随口夸奖几句,马上问道:

“李兄不是有两位妹妹么?另外的一位,喜欢什么?”

李益道:“慧琼是二妹,三妹慧心.人虽聪明,但终日无所事事,也说不上喜欢什么。”

斑青云笑一笑,道:“慧心小姐必定较长于应接酬对,是也不是?”

李益点头道:

“是的,她不仅比慧琼能说,甚且可说是比较许多人都能说话……但这可不是女孩子应有的特长,是也不是?”

斑青云道:“以府上这等阀阅世家来说,倒是不须要太能说话,不过兄弟却极想认识她。”

李益露出微讶之容,道:“此事何难之有,我马上派小童去唤她来此。”

斑青云道:“如今天色已晚,只怕不好惊醒她。”

李益道:“不妨事,她大概还未睡。”

他吩咐书童进去传话,高青云也不拦阻,等他交待好,才道:“慧心小姐时时睡得很晚么?”

李益道:“小弟不明白高兄何以对她感兴趣,不错,她睡觉的时间不一定,有时很早,有时很晚,是个大胆任性的人。”

斑青云道:“好极了。”

李益道:“怎么啦?你正是希望她是这一类人么?”

斑青云道:

“据我所知,兄弟姊妹间,往往有完全相反的性情。刚才你说到慧琼小姐,是个喜欢布置宫室庭园的女性,兄弟当时可就想到,慧心小姐可能与她全不相同。”

李益道:“只是这样么?”

斑青云道:“兄弟只要证实一下我的猜想而已。”

事实上当然没有这么简单,高青云忖道:

“我在末见到慧心的容貌以前,自是不便说出打算请她帮忙之意。如惹她长得不够漂亮,我其时才打回票,那多么不好意思。”

李益也知道必定另有内情,但高青云既不说出,他也就不便再问。

他们谈了一阵,外面传来步履之声,转眼间二盏灯笼出现在院门间,照见了后面跟来的一个少女。

斑青云的夜眼锐利异常,不但把这个少女的袅娜的风姿,看得清楚,就连她的娇艳芳容,也看得十分真切。

他心中大喜,付道:“好极了,她的样子和外型,都合乎我的要求,只不知她可擅长装腔作势?”

以常理而论,凡是能言善道,而又大胆活泼之人,多半擅于演戏,亦即是“装腔作势”之意。

那少女行得很快,霎时已走入书房,发出悦耳的笑声,道:

“哥哥带回来什么贵客呀?”

她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笔直的打量高青云,殊无女儿家羞涩之色。

斑青云集中意志,双眼发出凌厉的光芒,向她瞪视。他向来以气势见长,是以这一阵豪广强悍的气势,马上把那对眼光碰回去。

李慧心感到无法与这个男人对视,不知不觉转眼向前望去,避过对方的目光。

李益道:“这一位是高青云兄……”

他转向高青云道:“这就是舍妹慧心了。”

斑青云抱拳道:“幸会,幸会……”

李慧心敛还了一礼,温柔地道:“妾身有礼了。”

李益惊异地道:“你几时这般斯文起来了?”

李慧心柔声道:“在哥哥你跟前,稍为放肆一点,也没关系,但在贵客面前,自然要放规矩一点了。”

李益道:“这话倒是中听得很。”

斑青云心中好笑,想道:

“这个丫头狡猾得很,她分明感到无法与我争强斗胜,是以改以柔功对付。等我认定她是温柔大方而又守礼的女孩子时,她但出其不意,用骄狂的态度对付我一下,哼!

哼!你想在我这个老江湖面前斗心机要手段,还差得远呢!”

他外表上装出很欣赏的态度,说道:

“三小姐毕竟是名门闺秀,在下是个粗人,失礼之处,还望多多指教和原谅才好。”

李慧心垂着眼皮,婉转地道:“高大哥的夸奖,恕妾身不敢当得。”

李益道:“高兄赏光到我们家里来,实在十分难得,慧心你可猜得出他是什么人么?”

李慧心道:“小妹如何猜得出呢?”

李益坚持道:“你不妨猜猜看。”

李慧心道:“小妹只觉得高大哥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概,或者是一位将军吧!”

李益欣然一笑,道:“差不多猜对啦!”

这时候李慧心的表现,使人但觉她是“温柔“美丽”而又“聪慧”的女性。

如此造型,假如还有任何男人不欣赏的话,这个男人,一定或多或少的有点问题。

斑青云以激赏的目光,望住这个年轻的动人的女性。他的激赏,发自内心,没有一丝-毫的做作。

只听李慧心道:“哥哥的意思可是暗示高大哥虽然不是军中将军,但却是一位武人?”

李益道:“正是。”

斑青云道:“慧心小姐所识的是儒雅风流之士,在下一介武夫,粗鄙不文,如有失礼开罪之处,还望小姐恕谅则个。”

李慧心又甜蜜又娴雅地笑一笑,道:“高大哥这么斯问,许多读书人还远不及啊!”

李益插口道:“你们两位一定要在这等客套中打圈子么?”

斑青云豪放地一笑,道:“当然不”

李慧心低声道:

“那是小妹衷心之言,一点不是客套,象高大哥这等英雄人才,将来必定能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斑青云道:“慧心小姐的期许太高,在下自知万万办不到。”

李益道:“从高兄的堂堂相貌看来,舍妹的推测,必定不误。”

斑青云道:“李兄也受令妹所欺,成然赞誉起兄弟来,实在好笑得紧。”

现在他已板起面孔,表情严肃,浓眉之下,那对眼睛,射出慑人的锐利光芒。

他炯炯的望着李慧心,忽然起身,大步迫近她。直到与她相距只有两三尺那么近,才停步俯视着她。

这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突然也不屈服的抬头望着他。

她微微仰起漂亮动人的面孔,迎视那对迫人的目光。

两人对看了一阵高青云道:

“在下多年来奔走江湖,锐志武林,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世上众主,只不知这话李小姐信也不信?”

李慧心的敌视神色霎时消失,柔声道:“我相信。”

斑青云道:“你已在眼中透出女性的温柔,可知你乃是真心相信。”

李慧心道:“是的,如果我不是真心相信,我或者会比你更凶狠,更坚强。”

斑青云道:

“那也不一定,世上奇才异能之人当中,有不少是坏人,他们都各有一套本事,能克服那些聪明自信的人。”

李慧心寻思地垂下目光,但仍然微微仰面,是以她的美丽魅力,仍末消失。

李益似乎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妹子,具有这种奇特的性格,是以愕然注视,同时紧紧闭口,不予打扰。

斑青云问道:“你今年几岁啦?”

李慧心道:“我今年已经十八岁啦!”

斑青云道:

“在下想请你帮忙,消灭一个武林败类,这个人不但曾经做下无穷恶孽,血腥满身,而且若是任他活下去,将有更多的人,遭他的毒手。”

李慧心讶道:“有这等事么?”

斑青云道:“这是千真万确之事,决不是跟你开玩笑。”

李慧心道:“我一个弱质女流,如何能充当大任?”

斑青云道:“这一点你不必担心。”

话说到这儿,已充分显示高青云请她出马帮忙的重要性了,大有“斯人不出,如苍生何”之慨

李慧心道:“若是真的对高大哥有用,小妹自是义不容辞。”

斑青云喜道:

“好极了,尤其是慧心小姐不问如何帮忙法,便运行答应,可见得胆力之强,智慧之高,足可以担此大任。”

他退开几步,转向李益道:“兄弟末征得李兄同意,便向令妹求助,此举大是失礼不敬……”

李益道:

“高兄为了试测舍妹的真正为人,是以施展出其不意单刀直入的手法,兄弟倒是理会得此意,怎会见怪。不过,舍妹年纪轻轻经验浅,如是担当大任,万一失误,如何是好?”

斑青云道:“李兄放心,舍妹只不过代替一个人,以便兄弟得以放手去做而已。”

他与李慧心都各自落座,然后又解释道:

“兄弟之所以不能放手召集武林中的耆宿俊秀,围杀陆鸣宇之故,便是因为那个曾被陆鸣施以蛊术的婢子,她的女主人,身份特殊,不可被任何武林中人看见”

李益沉思地道:“那么舍妹竟是要冒充那婢子的主人了?”

斑青云道:“是的。”

李慧心道:

“若是单单去冒充那个女主人,相信高大哥不用费什么气力,就可以找到。如若是有危险困难,问题才变得复杂,是也不是?”

斑青云道:“不错,在这项任务中,你等如是我们安排好的香饵,引诱那恶魔上钩。”

他向李益道:“只要这恶魔到了那座宅院,他的‘地利’优势,便告消失了,是也不是?”

李益道:

“正是如此,但万一舍妹遇事张惶,只怕不但召来杀身之祸,还坏了大事,被那恶魔乘机遁走。”

李慧心哼一声,道:“哥哥,你别把小妹看得这么没用。”

斑青云道:“令兄的话,也是实情,并不是危言耸听,我可以现身说法,略作说明。”

他徐徐举手出指,遥向桌上的油灯戳去。

指力透过空间之时,发出“嗤”的一声。

这一盏灯光已应声而灭,但书房内还有另一盏灯,是以只不过略略一暗而已,李氏兄妹,突然一齐发现高青云不见踪影,不觉一楞。

这一对兄妹方在错愕之时,猛觉房内劲内旋卷,灯焰摇摇,蓦地已发现高青云又已端坐在他的座位上。

他忽隐忽现,宛如鬼魅一般,李家兄妹,都是第一次看见这等奇事,都有着难以置信之感。

斑青云起身,过去把灯光点上,转头望着李慧心,道:

“我不过是身手快捷,行动如风,所以你们看不见我跃出窗外,回来之时,亦是如此,可不是什么妖法。”

李慧心道:“真是惊人。”

李益道:“高兄具有这等身法,怪不得博得‘白日刺客’的外号了。”

斑青云道:

“这等身法,算不了稀奇之事,像陆鸣宇,以及我将召请来帮忙的人,不拘男女,皆有这等速度。”

李氏兄妹一听其中竟有女子,都大感兴趣。

李慧心道:“哎呀!女孩子也办得到么?”

斑青云道:“当然啦!而且还不只一个呢!”

李慧心道:“她们是谁,长得可漂亮?”

斑青云点点头,道:

“都漂亮得很,有一个与你年岁相仿佛,是我一个好友查思烈公子的密友,姓欧阳,名菁,家传的绝艺,江湖上少有敌手呢!”

她啧啧称羡道:“唉!这多么好啊,假如我早点认识高大哥,或者也可以学点本领。”

李益也神往地道:

“查公子既是当世奇人,他的女友,自然也错不了,小弟如能与他们相见一面,此生方可无憾。”

斑青云道:“李兄如果真想见到他们,并不是困难之事,但须得千万留神。”

李慧心插口道:“家兄不会爱上欧阳姑娘的,他能那么不自量力么?”

斑青云笑道:“不是留神这件事,而是另外的一对。”

李益讶道:“怎么啦!他们会不利于我们么?”

斑青云道:

“这一对人物,先说女的,是个烟视媚行,艳色绝俗的美女,而且她习性难改,言笑之间。常常不自觉的含有挑逗男人的意味。由于她的魅力,十分惊人,是以李兄如果被她迷住,神魂颠倒,倒也不是稀奇之事呢!”

李益道:“原来如此,现在事前已得到高兄指点,小弟决计不致于自作多情啦!”

李慧心道:“那个男的又如何呢?:

斑青云道:

“这个男的乃是当世之间,第一号最可厌的人物,又称曾老三,外号是‘鬼厌神憎’,你们听听这个外号,就知道他不是普通的可厌而已。说良心话,我看见他之时,也一味想赶快走开。”

李慧心笑道:“这倒是有趣得很。”

斑青云严肃地道:

“有趣?慧心小姐,当你见到他时,你就笑不出来啦!他有本事使得仇人烦厌无比。

因而只好自杀来逃避他,这可不是好玩之事。”

李慧心伸伸舌头,道:“他见到女人也没改变么?”

斑青云道:“没有变,因此,我们时时奇怪那柳飘香怎能嫁给他?与他一起生活的?”

李益道:

“高兄认识的人,都是小弟连作梦也想不到那么奇怪,怪不得古人说道: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了。”

斑青云道: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你们循着人生的正途向前走,所以不易碰见这些古怪事物而已。”

他开始负手在书房中距圈子,筹思计策。

李氏兄妹,都不作声,以免打扰他的思路。

饼一了阵,高青云道:

“大致上就这样决定吧!李兄,你能不能抽暇到洛阳走一趟,替我送个信?这也是你能见见他们的好机会。”

李益马上欣然道:“好,现在动身也行。”

斑青云道:“现在恐怕太晚啦!”

李益道:

“不妨事,我与洛阳守关的役吏都相熟,随时可以入城,而且舍下车马皆备,甚为方便。”

斑青云道:

“如此甚好,你用府上的车辆,到了洛阳,与查公子等见面之后,还可以利用府上的马车,载运一些人,秘密抵达本城。”

他向李益肃然颔首,又道:“不错,那恶魔是在本城,而不是洛宁,这个消息,李兄万勿泄漏。”

李益道:“高兄放心。”

斑青云道:

“你此去见到查公子这一帮人后,还要去晤见少林的一山,不嗔两位大师,武当派的程玄道,何玄叔两位大剑客,告以此间形势。他们自会加以考虑,只通知一些必要的高手前来助阵。”

他寻思一下,道:

“还一点须得委屈李兄的,便是请李兄在说明咱们关系之时,把兄弟认为可能是你未来的妹婿。”

他转眼看了李慧心一眼,但见她只怔了一下,旋即绽开美丽动人的笑容。

李益道:“这一点不成问题,没有什么委屈可言,假如能成为事实的话。”

他笑了笑,接着道:“当然这是不可能之事,但小弟已甚感荣幸了。”

斑青云道:

“李兄好说了,不过这么一来,以后咱们之间的称呼,就须得加以改变。咱们只能互呼名字,才不显得生疏。”

李益道:“好的,我动身之后,高兄可有去处?”

斑青云道:“兄弟走惯江湖,从来不必为这等事烦心。什么地方,都可以安眠。”

李益道:

“那么可以?你何不在小弟此处,略作休息?好在这座院子最靠近侧门,高兄随时离开,也不虞寒舍之人碰见。”

斑青云沉吟一下,道:

“好的,但等到李兄动身后,也许我要偕同令妹,前往敝友家中,与女主人先行晤面,稍后也许还须烦劳李兄,另寻一个妥当的地方,供这位吴夫人暂居。”

李益道:“这都不成问题,寒家在城外有的是庄院,可供那吴夫人容身,那位吴夫人爱住多久都行。”

斑青云道:“李兄在城外另有庄院,可供那吴夫人容身,真是最好不过之事。”

李益道:“那么小弟去换件衣服,高兄请把信件写好,交给小弟。”

他迳到卧室去换衣,高青云取饼纸笔,修书给阿烈。他在信中将重要的数点写下,以免口头交代不清楚,出了岔错。但有一点他不能写在笺上的,那便是欧阳菁曾经看见到吴丁香之事。

早在他动身到此来时,便已叮嘱过她不可向外人提及此事,谅来她不致于泄密。可是为了防备万一,仍须请李益再向她提醒必须保守秘密。

半个时辰之后,李益已经乘坐车马出发。

在书房内,高青云和李慧心灯下相对。

他们可不是在谈情说爱,而是商谈合作事宜。此举对李慧心的安危生死,关系极大,是以两人都显得很严肃的样子。

斑青云道:

“关于你以后冒充吴夫人的详情,我们已谈过了,只不知你能不能完全记住?”

李慧心道:“我完全记住啦!好在你约来的各大门派的人,都不知她是什么样子,所以我认为并没有困难。”

斑青云道:“是的,此是最有利的条件。”

李慧心道:

“不过我的扮相,必须与整个故事中的人配合。例如说,我何以独自居住在那座房屋中?与你有什么关系等等……”

斑青云道:“这等事人家不会询问的。”

李慧心道:

“人家纵然不问,但总有在一起碰头之时呀!其时我还是叫你高大哥呢?抑或另有称呼?”

斑青云想了一下,道:

“照说咱们谋杀陆鸣宇之举,乃是在暗中进行,是以在事前,你根本见不到他们,而在事后,亦不会碰面。可是由于吴丁香的情况特殊,而她又曾被欧阳菁看见,所以这位欧阳菁姑娘,非来探望你不可。当然,除了她之外,必定连带的有查公子等人。所以我们预先定妥了计划,便更妥当了。”

李慧心道:

“刚才你已把吴丁香之事,告诉过家兄与我得知,可是我窃以为高大哥一定还隐瞒了一些情节。”

斑青云讶道:“什么情节?”

李慧心道:

“你最后曾对家兄说,如果有人向他探询吴丁香的下落,而这个人是彭春深的话,便可让他们见面,对不对?”

斑青云道:“对呀!”

李慧心笑一笑,道:“为什么会‘如果’呢?难道彭春深有不来找她的可能性么?”

斑青云一愣,道:“这个……这个……”

李慧心道:

“老实说吧,你虽是使用‘如果’的字眼,其实并无不妥。只是我感到你提到彭春深或曾找我之事时,态度并不郑重认真,当时我就在想,是你不愿彭春深来呢?抑或是认为他大概不会来,所以才附带式地顺口提上一句。”

斑青云道:“你的感觉似乎过于敏锐。”

李慧心道:“那么我错了,是不是?”

斑青云道:“不,你对了”

李慧心嫣然一笑,道:“好,那么告诉我,是彭春深不来呢?抑是你不愿他来。”

斑青云道:

“本来两者都是,但当我离开吴丁香之后,心情不受她的美貌魅力所影响,便发觉自己居然不愿彭春深来接她之想,其是荒谬。”

李慧心关切同情地问道:“为什么?她不值得你全心去爱么?”

斑青云道:

“那倒不是她值得不值得爱的问题,而是在道义上,在事实上,我都不能与她偕阴江南。”

李慧心摇头道:“高大哥这种想法,未免太迂腐了。”

斑青云道:

“是迂腐也好,寡情也好,总之,我不能对不起彭春深,亦不能为了她之故,放弃了我的游侠生涯。”

李慧心辩道:

“你没有对不起彭春深呀!他不来接她,已是负情义之人,根本已没有责人的权利了。”

斑青云默然看她一阵,才道:“彭春深的来不来,我们只是猜测而已,谁能确知?”

李慧心道:“那么只要等上一段时间就行啦!”

斑青云泛起一抹苦笑道:

“你说得好轻松,假如等上一年半载之后;彭春深真的来了,把她接走,那时候我怎么办?”

李慧心一怔,明亮的眼睛注视着这个相貌豪雄的男人。

她旋即领悟,晓得他的意思是说,到了那个时候,他已深深爱上了吴丁香,则她的离去,对他岂不是极为沉重巨大的打击么?

她泛起无限的同情,轻轻道:“真对不起,我可没有想到这一点。”

斑青云道:“这个不怪你,起初我自己也没有想到。”

李慧心道:

“你说得很对,假如在一年半载之后,彭春深才来接她,则最苦之人,莫过于你了。

因为她若不是值得你追求和等待的话,你不会留下来。若是值得,则在陷溺已深之后,忽然失去,自然是十分可悲可痛的打击了。”

斑青云笑起来,道:“你虽然深居闺中,年岁尚轻,但懂得真不少。”

他本是豪放不羁之人,平生不惯受人之怜。是以他迅即恢复了开朗的态度,似乎已不把刚才的愁绪放在心上。

李慧心道:“别扯到我身上,你到底有何打算?”

斑青云微微向前倾俯,似是要把桌子对面的美丽少女看得更清楚些。

他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李慧心道:“怎生帮法?”

斑青云道:

“我们一道去瞧她,你在她面前,装出对我特别关心的态度,这样她一定会知难而退的。”

李慧心当真大吃一惊,道:“我能使她知难而退么?”

斑青云道:“当然啦!她见了你之后,一定会这样想的。”

李慧心连连摇头,道:

“不,我自家却不这样想。在她眼中,我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而已。”

斑青云站起来,又叫她起身,然后围绕着她,走了数匝,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李慧心虽是大方,但也被他瞧得浑身不安起来。

幸而高青云的神色十分郑重正经,使她还能硬着头皮忍受。

斑青云看完之后,站在她面前,郑而重之地宣布道:

“慧心小姐,你决不是黄毛丫头,相反地,你除了天生丽质外,还有一种高贵大方的风度,使人一看而知你是大家闺秀,受过极良好的教养,因此联想得到你有一个尊贵富有的家世。”

李慧心喘一口气,道:“我坐下来行不行?”

斑青云忙道:“行,行。”

李慧心赶快坐下,定一定神,才笑道:“天啊!你把人又瞧又捧的,我几乎站不稳啦!”

斑青云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李慧心芳心暗喜,道:“就算你没骗我,你要我怎样做呢?”

斑青云道:

“我们诈称是有点表亲的关系,所以我请你帮忙,冒充她一下,当然最要紧的是,你须得表现出对我的关心,并不仅只是亲戚的关系,我的意思,你可懂得?”

李慧心道:“懂是懂了,但如何表现法,还不知道,也许你可以教我。”

斑青云明知她是故意呕他,所以并不着急,但也更不敢表露出任何含有挑逗性的暗示。

因为这位尚是小泵独处的少女,说不定因为受到前所未有过的刺激,而竟对他生出情意,弄假成真,那时如何是好?”

因此,他的神态十分庄重,完全是一副办公事的模样。此一姿态,往往能收到巨效,特别是对付“女子”和“小人”之时,最为有用。

他转变话题,道:“有一件事,我还未与你谈到。”

李慧心道:“什么事呀?”

斑青云道:“你冒充吴夫人之举,并非完全没有危险,我要你心中有所准备才行。”

李慧心道:“你不告诉我,岂不更好?”

斑青云道:

“不,如果你是普通的女孩子,我就不说为佳,但你的才智聪明,远胜常人,如若得知危险所在,你一定可以运用你的智慧,渡过难关。”

李慧心道:“啊呀!看在老天爷的份上,别这样捧我好不好?”

斑青云笑一下,道:

“请你听着,假如陆鸣字行动太快,突然间已闯入房中。这时候你不拘使用什么手段,总要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换名话说,我须得替我们争取时间,让我们得以及时赶到。同时你记住,设法让我们有下手的机会,假如他把你挟为人质,那就惨了。”

李慧心道:“好了,我记住啦!”

斑青云道:“现在我们前往吴丁香那儿好不好?”

李慧心欣然道:

“好极了,先前我最想见的欧阳菁那一对,但现在我最亟欲先睹的,却是这位吴大姊啦!”

斑青云道:“你变化得真快啊!”

李慧心道:

“那得怪你,谁叫你把她形容得这么美丽?以你的为人,若她不是很有魅力的话,你决不会被她倾倒的……”

他们一齐行出去,高青云问道:“你半夜出门,家里知道了的话,会不会责骂?”

李慧心道:“只要我哥哥允许就行啦!因为家父母都在京师。”

斑青云听了,这才放心。

出得后门,那儿已备好一辆轻便的马车。

斑青云亲自执鞭驱车,不久,已到了吴丁香的居处。

他们的车子停在屋后,李慧心下了马车,与高青云站在高高的院墙下面。

她轻轻问道:“院门锁住了没有?”

斑青云道:“我们屋顶进去,以免惊动她家中的下人。”

李慧心道:“你可是打算背我进去?”

斑青云道:“是的,你害怕么?”

李慧心道:“这种经验,一辈子也遇不上一回,我害怕也要试一试。”

斑青云道:“但有些经验,虽然不易得到,却不可轻易尝试。”

李慧心白他一眼,道:“你比我亲哥哥还罗嗦呢!”

斑青云道:“我是好意劝你的。”

李慧心道:“好意往往敌不过好奇,你信不信?”

斑青云道:“算了,我们进去吧!”

他蹲低身子,李慧心毫不迟疑,便伏在他的背上,不但贴得紧紧,双手还抱紧他的脖子。

斑青云一耸身,她但觉有如腾云驾雾一般,凌空飞起,越过墙头,安然降落在地上,甚是平稳。

他继续行走,李慧心则尽量欣赏这种奇异的感觉,心中一点也不害怕。

这是因为高青云宽厚的后背,传给她一种“力”的感觉,使她感到可以凭籍信赖,不须耽心。

此外,这个男人身上发散出异性的气味,也使得这个少女,为之迷醉。

斑青云在屋顶上迅快走行,转眼间又跃落平地。

他轻轻道:“前面的院落就是了,你可以下来走了。”

李慧心摇头道:“不,到那边我再下来。”

她摇头之时,身子晃动,因此高青云可以感觉到她那富于弹性的胸脯,他虽然心中全无邪念,也不让自己略涉遐想,然而此一处来的刺激,却使他的心湖不由得泛起阵阵涟漪。

斑青云并非初出茅芦的年轻小伙子,因此,虽然心头中,泛起阵阵旖旎的感觉,却尚能自持,理智澄定如故。

他并且了解这个少女的心情,晓得她定是平生第一次与异性作如此亲密的接触,因此,她生出异常的反应,乃是合情合理之事。

他没有再向前移动,双手松开,同时挺直身子,但却微微蹲下,以便让她双脚可以踏到地面。

李慧心无可奈何,只好离开这个男人的宽稳有力的背部。她一方面感到失望,另一方面不好意思,微嘟小嘴,没有作声。

斑青云巨大的手掌,握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面前,向着自己,这才低声说道;“你可要知道我为何不肯把你背到那边去的缘故么?”

李慧心摇摇头,仍不作声。

斑青云道:“你要知道,吴丁香乃是当世间巾帼中的一流高手。在武林中,赫赫有名。”

李慧心道:“你早已说过啦!”

斑青云道:“是的,但你可知道,一个人能够被武林公推为高手,必然具备得怎样的一个条件么?”

李慧心再聪明些,也猜想不出那是什么条件,当下摇头道:“我不知道。”

斑青云道:“杀人!”

声音中透出冰冷无情的味道,使得这两个字眼,更令人觉得阴森可伯。

李慧心打个寒噤,道:“你说什么?”

斑青云道:

“大凡一个人能在武林站得住脚,进而成为大家都承认的高手,其间须得经过一番艰险的历程,不是被人杀死,就得杀死别人。”

李慧心、道:“这很合理呀!”

斑青云道:

“你知道就好了,既然吴丁香是高手,可想而知,她杀过不止一人,对于下手取人性命,也毫不感到困难,尤其是她心中嫉妒之人。”

他的话已点到题目上,竟是告诉李慧心说,吴丁香妒心一发,随时会杀死她。李慧心听了大吃一惊。

她道:“但你不是叫我使她瞧出我对你有情有意么?假如她定会杀我,为何你又叫我这样做呢?”

斑青云道:

“你若是照我的话做,包管没有意外。因为你依我之法去做之时,你在她眼中,只是个纯情少女,不懂人生中的险恶机诈。甚至在她看来,你似乎不自知已爱上了我。因此,她不会生出妒念。”

李慧心点头道:“很有道理,很有道理。”

斑青云道:

“如果你赖在我背上,到得近处,被她所见,她第一个印象,就是你我之间,已具备了成熟的感情,而且这等动作中,又含有的意味,此是最使女人生出妒念之事,所以会使她生出杀机。”

李慧心低头道:“多谢大哥指点,小妹知错了。”

她这种能于认错的态度,不但不使人认为她“无能”,反而是一种“智慧”的表现。

因为若非才智真个杰出之人,很少有勇气迅速认错的。

斑李二人,行过一重院落,和一道走廊,才抵达吴丁香所居的上房门处。

斑青云在房门上轻轻敲了两下,便停下来等了一阵,才又轻叩两下。

第二次叩声才歇,房门无声地打开了,里面的灯光透出来,但见一个云发垂肩的美妇,站在门口。

她一定已经在两次叩门间隔中,看过门外之人,是以对李慧心只投以一瞥,便迳自望着高青云。

斑青云低声道:“有人没有?”

美妇摇摇头,长长的头发,在丝质的衣服上滑动,发出低微的簌簌之声,加上高雅的动作,使人对她感到沁人心脾的成熟贵妇的仪态。

她侧开身子,作出迎客入屋手势。

斑青云先让李慧心进去,又再让她先行,顺手掩上房门。

吴丁香挑亮了灯,向李慧心端详一眼,含笑道:“请坐……”

斑青云走过来,向李慧心柔声道:

“这一位就是我的好友吴丁香,你叫她大姊就对了。”

他转头向吴丁香道:“她是我的表妹李慧心,乃是本城世家。”

吴丁香啊了一声,道:“原来是慧心表妹,你听你表哥谈到我之时,可觉得奇怪么?”

李慧心莞尔道:“他总是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关于大姊的事,我也不知道怎样说才好……”

吴丁香笑一笑,道:

“没关系,你用不着说了,我们这些曾经修习过武艺的人,为人行事,总是叫一般世俗之人,感到惊讶,甚至视我们为离经叛道……”

李慧心认真地道:

“大姊说得不错,古人也说,侠以武犯禁,许多懂得武艺之人,虽然做的是好事,却往往受人误会,我哥哥最喜欢拿这个道理,跟表哥说。”

吴丁香点头道:“这话倒是不错,想来令兄必定也是饱学明理的人。”

斑青云道:

“有人说他倜傥风流,是浊世中的佳公子。但以我看来,他只不过是个书呆子罢了,几时让他向你说说教,你就知道味道了。”

吴丁香向李慧心笑道:“他们男人总是不大看得起别人,我们别理他。”

李慧心也笑一下,气氛甚是融洽。

他们各据一座,舒适地坐着谈话。

吴丁香还泡了茶,取了两碟干果,让他们吃着玩。

她巧妙地刺探李慧心的身世,间中又说些江湖上的趣事,这都是她昔年在江湖走动,由于貌美艺高,是以不少垂涎她美色的江湖人物,在她手中栽了跟斗,惹出不少笑话。

这些事情,李慧心身为女子,所以听起来格外有趣。

斑青云在灯光之下,有意无意地打量这两女,一个是成熟美丽妇人,丰满浓艳,浑身发散出浓烈的魅力,使人有满足安适之感。另一个是李慧心,她举止大方,情态纯挚,全身上下,发散出青春的光采,实在是使人忘倦的玉女。

他们各有长处,灯下笑语之时,高青云不禁为之眼花撩乱,心情也禁不住为之迷惘紊乱起来。

饼了一阵,大家把话题转到正事上,吴丁香道:“青云,你寅夜带了慧心表妹来此,敢是为了避过婢子春菊的眼睛么?”

她一语中的,足以证明她才智经验,实是高人一等。

斑青云道:“是的,我再三考虑之下,唯有去向表妹寻求助。”

吴丁香道:“这样说来,你打算马上举事了,是也不是?”

斑青云道:“正是。”

吴丁香沉吟一下,才道:

“这样也好,不管能不能擒杀陆鸣宇,但这个消息,便将传布天下。其时春深来与不来,用心如何,便可得知了。”

斑青云道:

“我也有这个想法,他一听擒杀陆鸣宇的经过,便料想到你也牵涉在内,也料到是由于我的掩护,你才安然无事。这样他来是不来,月内可见分晓。”

李慧心似乎听不懂他们这种没头没尾的晦涩谈话,因此不时溜览房中的摆设,偶尔剥个果子,递给高青云。

她的动作,都是在极自然的状态下进行,好象她为高青云做点什么事,乃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

吴丁香虽然看见,但心中也没有一点不调和的感觉,因此她后来想起之时,更加觉得这一点意味深长。

这时高青云又道:

“你不能在洛川派之人面前出现,所以我请表妹冒充女主人,其间的危险,我也告诉她了,但她很勇敢,并不害怕。”

吴丁香注视高青云,眼波中含有深情,也有幽怨。

她道:“我自然要避开的,高兄,我先赴江南吧?”

这句话含有很深的用意,因为“赴江南”的内情,是他们两人定过的密约,此约也就是双飞双宿之意。

现在她就等着高青云的回答了。

斑青云这才明白她眼波中的幽怨,原来是隐隐的离情别意。这一点也有两种说法,一是她先到江南去,那么,这一分手,只不过是暂时的相思。

另一是她不去江南,但却是永久的别离,因为她不去江南,就等如不能与高青云长相厮守了。

斑青云心中叹口气,满胸俱是凄迷之感。

他表面上宛若平时,道:“你先在慧心她家的别庄借住一个时期。”

吴丁香垂下头,过了一会,才抬起头来,艳丽的面庞上并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痕迹,这正是经历过“人生”的表现总能适当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平静地道:“好,我在那儿都一样。”

李慧心忙道:“吴大姊放心,寒家在城外的庄院,有很多家人壮丁,你不会感到丝毫不便的。”

吴丁香淡淡一笑,道:“我本是像无根无蒂的浮萍,什么地方都可以住得。”

李慧心怔一下,在她眼中,这位美艳妇人,无论如何也不像是“浮萍”,而是应该受到珍惜供养的“名花”。

正因此故,吴丁香以“浮萍”自喻,就令人特别惊心,生出强烈的同情和怜意。

但李慧心一点也不敢表露出心中的怜悯,只装出不懂的茫然神色。

斑青云心肠大软,忖道:“我定要这么做么?为何要把她交还彭春深呢?”

虽然在事实上,吴丁香回到彭春深的怀抱中,并非悲惨的遭遇,可是在高青云与吴丁香之间而喻,她这样地作彩云归山,乃是异常遗憾之事,亦即是他们之间的一段爱情从此消逝。

因此,他们的悲哀感伤,视乎两人之间的感情的深度而定,越题爱得深,痛苦就越大。

房中的气氛,已经为人改变。

吴丁香站起来把案头的玉箫取到手中,褪下丝囊,然后轻按唇边,吹奏起来。

一缕箫声,袅袅升起,悲凉的音调,把寂静的夜晚,点染得更为深沉那幽怨凄楚的曲调,仿佛在诉说她身世的坎坷,遭遇的不幸。

李慧心怔怔的听着,不一会儿,美眸中已亮满泪水,并且一颗颗的滴下来,而自家还不知道。

斑青云闭目而听,随着那箫声的抑扬起伏,心情也变化甚剧。

然而他除了倾听吴丁香的心声,为之感动慨叹之外,心灵中久经训练的一股力量,也正忙碌地活动。

原来大凡是武术名家,除了身手的锻练之外,还须修持心灵。

因为高手对垒之时,双方若是势均力敌,其时便须从别的条件上较量高氏,如心计、意志等。

心计方面是衡估周围的环境,观察敌人的性格,以便找出可乘之机,一举击败强敌。

意志方面,则是拼斗耐力,以及维持强大气势的主要条件。

因此,他们必须修持心灵,使之不受外界侵移,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与于左而目不瞬”,便是此理。

斑青云在“意志”方面。修为特深。因此当他刀招一发之时,气势强逾千军万马。

目下这缕箫声,使他移情夺志,因此他心灵之中,自然而然涌生抗力,与之争持,极力不为所动。

当然他并不是有意如此,何况他乃是当事之人,早已受到感动。襟怀已甚悲凉。

只不过到了某一限度之时,心灵就生出抗拒之力而已。

吴丁香吹了一阵,嘎然收歇,回头一看,但见李慧心含愁洒泪,而高青云则暝目危坐,面色肃然。

虽有感伤之意,却仍如巍然屹立的磐石,不可动摇。

吴丁香叹一口气,道:“我原以为我的箫吹奏得很好的,殊知大大不然。”

李慧心道:“不,你吹得太好了。”

吴丁香道:“如我吹奏的技艺已经够好,那么一定是我的情感已经枯竭……”

李慧心抹了面上的泪珠,道:“为什么这样说呢?”

吴丁香道:“因为我的技艺,既然已能达到吹出胸中情感的地步,则如还不能感动别人,便只能怪我的情感不够丰富。”

她停歇一下,又道:“我以前的情感丰富得很,但如今是显得不够,可见得并非天生没有,而是日趋枯竭而已。”

这些话自然是说给高青云听的,言下之意,颇怪高青云居然能够屹然不动。

斑青云道:“万物皆有生灭,则一个人的情枯心老,亦是自然之理。每个人经历的世事多了,不免会有这等现象,何足为怪。”

他也是以譬喻之法,暗示吴丁香说,由于他目下已不是绿鬓少年,因此对于世情,已经看破看淡了。

李慧心乃是冰雪聪明之人,心窍剔透玲珑,对于他们的话,都能会悟。只是她自知不便插嘴,是以装作不懂。

吴丁香望望窗外天色,轻轻叹道:“已经离天亮不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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