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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别逗了 第六章

作者:路可可

等到应采儿真正从风寒高烧中清醒时,已是翌日黄昏了。

应采儿才睁开眼,她的房间内顿时从静谧变成闹烘烘一片。

秋荷匆忙冲向厨房,准备端来清粥和汤药让采主儿饮下。简仪郡王和福晋亦是马上走到床榻边,眼巴巴地看着这总算清醒的珍贵女儿。

“你醒了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福晋眼眶含泪地走到拉苏儿身边,伸手就想抚模她。

应采儿睁大眼,咬住了唇,身子往后缩了缩。她并不像小时候那么畏惧陌生人了,但是却依然不习惯和不熟悉的人靠得太近。

事实上,她愿意主动靠近的人也不过就是竣天大哥、少谦大哥和秋荷这三人而已。

应采儿把毛毯拉到自己的下颚处,她蹙起眉,奇怪地盯着这对雍容华贵的夫妻。

敝了,他们明明是陌生人,可为何她却觉得他们眼熟呢?更怪的是,这个中年美妇人怎么一脸要对她掉眼泪的样子!

应采儿别开脸,不爱被人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瞧。

竣天大哥呢?她拧着眉,开始在屋内找人。

“你不认得我们了吗?”福晋拭去颊边泪珠,唯有揪着郡王的手臂才有法子不痛哭失声。

“你……你们是谁?”应采儿才开口说话,便因喉咙太干而猛咳了起来。“咳咳咳──”

她把小脸埋入毛毯中,喉咙的干痒让她难受。她抬头想唤人,却发现房间内只有他们三人。

“咳!”应采儿咬住唇,想止住咳。心里突涌而上的不安,教她心慌地把自己缩在床角,频频看向门口。

她隐约记得昨晚竣天大哥是陪在她身边的,为什么现在却不见他人影呢?秋荷又为何扔她一人和陌生人独处呢?

“快让她喝口水吧。”简仪郡王端了杯茶,递给福晋。

“乖,喝口水。”福晋伸手想扶起女儿,岂料女儿却猛摇着头,不愿她太过靠近。

“你别过来,我……我自个儿……会喝……”应采儿双手捧过温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

她睁着一双水灵灵大眼,时而瞄向中年男子,时而看向坐在她榻边泫然欲泣的妇人──这对夫妻真的好眼熟!

“你想起来我们是谁了吗?”福晋坐在床榻边,望着出落得眉目如画的拉苏儿。

“啊!”应采儿惊呼出声,她指着中年美妇的脸,忽而又惊又喜地坐直身子,巧笑倩兮地说道:“你长得跟我好像,而且我们眉心中间都有一颗朱砂痣呢!”

“咱们族里的女子有九成都长了这么一颗朱砂痣。”福晋含泪笑着说道。

“咱们?”

应采儿唇边的笑意即刻敛去,她的心比她的脑子更快理解了这句话。

她无助地揪住毛毯,心里的慌乱排山倒海地涌来。她倚向身后的墙壁,水瞳死命地盯住门口。“来人哪!快来人哪!”

她不要和这一对夫妻单独相处,她不要她的生活再有任何改变哪!

“采主儿!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要不要叫大夫?”秋荷端着一小盅清粥,急急忙忙地冲入了房内。

“秋荷,你去哪里了?”应采儿一看到秋荷,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我去帮你盛清粥啊,你一天没进食了。”一见采主儿没事,秋荷松了口气,笑着走到她的旁边。

“那你快过来,我饿了。”应采儿挥手让她过来,连瞧都不敢多瞧那对夫妻。

秋荷惊讶地看着吃饭向来要三催四请的采主儿。她没有多问,只是乘机喂了采主儿一大口的粥食。

“秋荷,竣天大哥呢?”应采儿口里含着清粥,小声地问。

“昨夜边界布庄大火,关爷连夜赶去处理。”秋荷又舀了一匙清粥喂到采主儿的嘴里。

“那我睡了多久?”

应采儿抬眸偷偷看了那对夫妻一眼,见他们一脸焦急地望着自己,便又急忙忙垂低了头。

“妳睡了一整天呢!幸好昨夜关爷喂你喝了药,烧才退得这么快。”秋荷难得碰到主子这么乖乖合作喝粥,便乘机快手多喂了几口。“真不知道关爷是用了什么神仙法子,你把汤药全给喝完了呢。”秋荷笑眯眯地说道。

“你别说了。”应采儿的脑子里闹烘烘,双手摀住自己的唇,脸蛋轰地烧红了起来。

大哥昨晚用嘴喂了她喝汤药,而且……而且似乎还亲了她的子邬哪。

那般亲密之事,现在想起来都让人难为情!

幸好大哥此时不在身边,否则她真是要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了。

脑子模糊地闪过一些他对她说话的情景,却是怎么样也想不起来他所说的内容了。

“秋荷,竣天大哥他……他有没有说他何时回来?”应采儿赧红着脸,轻声问道。

“关爷的事,你稍后再挂心吧。”秋荷喂了她最后一口米粥,便把话题转到关爷交代的事情上头。“采主儿,你要不要定神瞧瞧眼前的郡王和福晋呢?”

“我不认识他们。”应采儿闷着声说道,从眼尾瞄见那福晋又是泪眼婆娑,她心一软,只好再补上一句:“呃──你们穿的衣服和我们不一样。”

“这是咱们旗人的衣服。”福晋一见她同自己说话,便雀跃地上前解释着。

“为什么你老是要用咱们、咱们?我们分明没见过面。”应采儿避开了那热切的目光,咬住了唇。

“拉苏儿,你当真想不起阿玛和额娘了吗?你以前一生病时就爱赖着你阿玛,非要他抱着你睡觉,你都不记得了吗?”福晋突然直扑榻边,握着女儿的手,悲切地呼喊出声。

“我听不懂你的话!”应采儿任性地摀住耳朵,心脏开始怦怦、怦怦地直跳。

也许、也许她曾经有过这样的记忆,可是隔得太久、太久了,那些记忆全都模糊得像被水泡过的书一样地支离破碎。

她现在只要有竣天大哥就够了,她不要再被带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可是……可是……应采儿胸口一酸、眼里随即泛起湿意。可是,若他们真是她的亲生爹娘呢?

“拉苏儿,我们是你的阿玛和额娘啊!”简仪郡王揽着福晋的肩膀,声带哽咽地说道。

应采儿脸色惨白地看着这两人,看着郡王那让人熟悉的神态,看着福晋那张与自己酷似的脸。

“不可能、不可能……”她颤抖地说道。

“你的原名叫拉苏儿,姓氏为赫舍里,是我简仪郡王之女!十三年前的元宵夜,咱们全家到街上瞧花灯赶热闹,你被一个新来的粗心奴才在人群中搞丢了。从那天起,我和你额娘就没再过过元宵节了。”简仪郡王抱着泣不成声的福晋,提起往事也不免满脸的心酸哪。

应采儿握紧拳头,指尖全陷入了手掌里,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这人所说的事,她似乎是有那么一点印象的,只不过在拐子手中受尽了折磨,她早已不敢去想她的童年,久了,也就自然淡忘了。

“我们不曾放弃过找你,你额娘还因此积忧成疾,这十几年来,她的身子从没好过。只是,我们一直不知道你被带到了山西,就尽在京城附近找人。我们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你,这是天意要让我们一家团圆啊!”简仪郡王说到激动处,已是红了眼眶。

“我不信!我不信!”应采儿狂猛地摇着头,原就不甚有力气的身子此时又是头昏目眩了。“秋荷,你去找竣天大哥,让他来和他们谈!”

她揪着秋荷的衣衫,频频催促道:“快去啊!”

这座莲院就是她的家,竣天大哥是她最亲近的人,其他的事,她一概不要管。

她不要想那些过去,更不想再经历一回那样离乡背井的椎心之痛。

“采主儿,你别急啊,关爷办好了事,自然──”秋荷连忙出言安抚着。

“你不去找竣天大哥回来,我自个儿去!”应采儿慌乱地推开秋荷,身子一偏就想下榻。

“关帮主已经知道这事了。”简仪郡王制住女儿的肩头,神情凝重地说道。

“竣天大哥知道这事?”应采儿推开他的手,不能置信地转头看向秋荷。“秋荷,大哥可曾交代什么只字片语给我?”

“关爷离去得太匆促了,没空给你写信啊。不过,他倒是交代了,让你先跟着郡王、福晋一块回京里过年,他随后便会赶上的。”秋荷连忙解释道。

“他怎么可以只交代这样……”应采儿咬住唇,心中满是委屈。那昨晚算什么嘛!留她一个人经历这些事,又算什么嘛!

“你别担心哪,阿玛和额娘会照顾你的。你先随着我们回京,关帮主随后就到了,好不好?拉苏儿。”福晋好声好气地说道。

“我不叫拉苏儿!我叫应采儿!”应采儿瞪着她,杏眼圆睁,喊得声嘶力竭。

房内瞬间变得寂静无比,只有福晋双膝一软,倒坐地上的声音。

“是额娘的错,额娘当初就不该让那个刚入府的丫鬟带着你出门,都是额娘的错……额娘很想你啊……”福晋呢喃着,泪流满面到没有力气起身了。

那种属于母性心碎的啜泣声,让应采儿急忙把自己的脸庞埋入手掌间,不忍再听。

应采儿深吸了一口气,明知道不该有怨,心头却难免有怨。怨他们当初为什么不把年幼的她看紧一些,怨他们在王府内安享生活时,她却在拐子手中颠沛流离。

当初,她如果不是幸运地碰到竣天大哥和少谦大哥,她现在或者根本连命都没了。

可是──应采儿的贝齿陷入唇间,悄悄抬头,用眼尾余光偷瞄着福晋和郡王脸上的痛苦。如果她光是想到要离开竣天大哥,心头就难过得紧,那他们当初丢了个女儿的心情,岂不更加悲凉吗?

“拉苏儿,是阿玛和额娘对不住你,没把你看管好、照顾好……”简仪郡王沙哑地说道,鬓边的白发让他显得落寞。

“我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了。”应采儿困难地吞咽了口口水,吶吶地说道。

“想不起来就别勉强了,我们现今能亲眼看到你平安,也就没什么不放心了。”简仪郡王望着女儿,硬是挤出一抹笑容。

应采儿闻言,心口一拧。才抬眸,偏就瞧见福晋乞求的眼神,让她也忍不住开始掉眼泪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忍住泪,怯怯地抬头给了郡王和福晋一个微笑。

郡王和福晋同时泪眼盈眶了──原以为今生再也看不到女儿的笑颜了啊。

“对不起,我方才不是故意要出口伤人的。”应采儿垂下头,把自己缩在床榻上的一隅,像个被遗弃的孩童,可怜地对着自己的手指头叨叨絮絮地说话。“我只是害怕、害怕你们要带我离开莲院,害怕竣天大哥不要我了。”

埃晋在郡王的搀扶下,缓缓地坐上床榻边,却不敢伸手碰触女儿。

“我讨厌一个人孤孤单单,我喜欢所有人都在我身边,可我又讨厌这样的自己,像个长不大的女乃娃一样离不开人。”应采儿咬住唇,两道柳眉苦恼地皱成一团。

“额娘知道你不是长不大的女乃娃,只是心里不安,才会不想所有人离开的,额娘懂的。”福晋凝视着女儿,柔声说道。

应采儿吸了下鼻子,与福晋四目交接着,母女俩同时笑了,也同时落下了泪珠。

应采儿笑着抹去脸上的泪珠,尚未痊愈的身子,禁不起这样的大喜大悲,气息已经是微喘了。

“唉呀,一家团圆是喜事啊!采主儿就当现在又多了一对疼你的爹娘,岂不是很好。”秋荷一见采儿身子微恙,急忙上前安抚着采主儿的情绪。

“不算太好,竣天大哥不在我身边。”应采儿一想到此,心里便苦闷得紧。

“关爷既然交代过他会尽快赶回,他就一定不会食言。”秋荷轻拍着采主儿的肩头,对关爷的无情也不免有些埋怨。

“竣天大哥会不会趁我不在时,把他和白家小姐的婚事给办了?”应采儿打了个冷颤,拥住自己双臂,娇小的身躯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团,大哥没给她一个清楚交代前,她就是不安嘛。

“阿玛向你保证他不会和白家小姐成亲的。”简仪郡王见不得爱女伤心,立刻出言安慰说道。

“为什么?”应采儿睁大眼,不解地问道。

“因为你是我简仪郡王之女。”

应采儿偏着头看着他,眉头微拧着。

“那么我和白家小姐有什么两样?一样是仗着自己的爹才得到竣天大哥,难道成亲就只是凭家世背景来认定的吗?倘若我今天无名无势,就只是个在大哥庇荫之下的小女子,那么我就注定与大哥无缘吗?”她幽幽然地说道。

“无论你是何种身分,关帮主对你的怜惜总不会改变的。”简仪郡王肯定地说道。

“那他为何不跟我们一道离开?”应采儿看着这个自称是她阿玛的人,她发现自己正逐渐地习惯他关爱的目光。

“你自幼被养育在莲院里,从不曾到过外面天地走走瞧瞧,只要有关帮主在场的地方,你便习惯地依赖着他。关帮主要你先和我们一块回京,一来是希望你能多陪陪我们两老,二来也是要你试着独立一人体会一下生活百态。”那夜,他跟关帮主长谈过后,就认定拉苏儿的夫婿非关帮主莫属了。

像关帮主这般,心胸宽到希望妻子能见多识广的人,实在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了。

应采儿看着……阿玛,却没接话。说实话,她心里对于大哥的不告而别,实在是很介意的。

就算大哥有急事必须离开,至少留封书信关怀一下嘛。毕竟……毕竟他们之间已经有过那般亲密的举动了,她当然会更加挂心于他啊。应采儿捏着自己的小嘴,不开心地拧着眉。

他叫她往东,她就一定得往东吗?完全一点商量余地都没留给她,大哥根本是吃定她必然会乖乖听话行事嘛!

应采儿皱皱鼻尖,还是不爱这种被当成小娃儿命令的感觉。

“那你会跟我们回京里吗?”福晋拉过女儿的手,期待地问道。

“嗯。”

应采儿不置可否地回应了一声。回到郡王府,只不过是到了另一个华丽天地,依旧仆佣成群,大哥是要她体会什么生活百态嘛。

如果真的是要她长见识,那么她该走入的应是更宽广的大千世界哪。

“秋荷,再去盛一碗粥给我。”应采儿突然朗声说道,水眸熠熠生辉。

“你还要喝粥?!”秋荷不能置信地问道。

“对。”应采儿认真地点头。

既然大哥希望她去瞧瞧外头天地,那她便要“单独”去走上一遭。

而要单独一个人外出历练,岂能毫无体力?她现在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把她的身体养壮些。她再单纯,也知道外头可没有秋荷这样的好丫鬟随侍在侧。

她要闯出一番连大哥都要叫好的成绩,这样大哥便会认真把她当成大人对待了吧!

应采儿兴奋地笑着,简仪郡王和福晋不疑有它,只当女儿是真心接受了他们,两人也随之笑逐颜开了。

事实上呢?

应采儿的诡计,只有她自己清楚!

☆☆☆

夜,万籁俱寂的深夜。

蹬蹬蹬蹬蹬──

马蹄疾奔的声音在深沈的夜中,显得分外地急促与焦急。

精壮黑马上的黑衣人伏低了身躯,一马一人与夜色融为一体,那纵奔之速是存心和夜风较劲的。

摆衣人夹紧腿下的骏马,让马儿再快些奔腾。

“喝!”

必竣天拉住缰绳停马的同时,矫健身躯就已翻身一跃下马,走向莲院。

外院里,一盏盏的灯笼映得黑夜如白昼般通明。一排奴仆以秋荷为首,全站在门边,冻得脸色发白,却没人敢挪动半步。

“采儿怎么会不见?!”关竣天低吼出声,脸色黧黑。

五日前,他人在山西边城,接到莲院传来的消息,说是采儿失踪了!

他接到消息后,便没日没夜地狂奔回莲院,而算算时间,采儿居然已经失踪近十日了!

“秋荷该死,没瞧出采主儿的心意,才会闹出这么大的事。”秋荷满脸泪痕地把纸张递到关竣天手里。“采主儿留了张纸条给关爷!”

谨遵大哥之意,应采儿历练人生去也。

必竣天瞪着纸上的娟秀字迹,大掌一缩,把纸张揉搓成一团。

“既没有去处,也未言明归期,采儿根本是在胡闹!”他咆哮出声,黑眉恼怒地闪着寒光。

像应采儿这样的金枝玉叶,出门在外一个时辰便可能毁了她的一生。

年关将近,盗匪原就较平时猖狂。

失钱事小,他怕的是采儿这样的容貌,恶人看了很难不起歹心。而她既没有行走江湖的经验,身子骨又极弱,万一不幸受了风寒,病馁在路旁……

必竣天愈想,深挺五官严厉地近乎狰狞。

懊死!他明知道采儿容易不安,当初为什么不多费一点时间,写封书信解释他先离开的原委,好让她安心呢?现在可好了,她丢了张纸条便离家出走,摆明了就是和他闹别扭!

“你们是怎么看顾人的!连采儿溜走了,都毫不知情!”关竣天利眼一瞪,一票奴仆们全都吓到不敢动弹。

“关爷莫气,全是秋荷的错。”秋荷往地上一跪,哭得满脸通红。“采主儿离开的那一晚,她早早便就寝了,临睡前还不忘催促我照着她所画的鞋面,缝双绣花鞋给她,我怕烛光扰着她的睡眠,自然是回房去缝鞋。”

“她本来就不是爱妆扮之人,连绣花鞋上该做什么鞋样,她可能都弄不清楚,又怎么会心血来潮地要你替她绣鞋面呢?你向来机灵,怎么会没多留心些呢?”

必竣天面无表情地看着秋荷,浓眉锐眸在敛去所有情绪后,便森冷地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了。

“采主儿说,那双鞋是她的嫁妆,催着我一定要快快做出来。”秋荷打了个冷颤,小声地说道。

“嫁妆?”关竣天眯起眼,冷冷地问道。

他都还未开口提亲,她竟然快快乐乐地办起嫁妆来了!

“采儿打算嫁给谁!”关竣天唇角一僵,就连颈间的脉动也冻凝了起来。

“采主儿说……”秋荷偷瞄了一眼关爷的表情,呃──采主儿还真是了解关爷,连他此时暴怒的表情都学了个十成十。

“说什么!”他额上的青筋毕露,脸上寒意森森。

“采主儿说──她要嫁给谁,您心里有数。”秋荷据实以答。

必竣天指关节发出喀啦一声,清楚听见自己气到头顶冒烟的声音。

“我心里有数才有鬼!我连她现在人在哪里都不知道了!”关竣天一拳捶向墙面。

墙面上挂的一只莲纹青玉灯,颤巍巍地晃动了下。一帮奴仆们全都低下了头,没人敢抬头看他,就怕那拳头待会儿“不小心”落到自己身上。

必竣天看过前方一群心惊胆跳的下人,两道浓眉拧成小山状,却是开始调匀了呼吸。就连他都没料到采儿会玩上这么一招“离家出走”的把戏了,又怎能怪罪这些人照顾得不够周延呢?

“秋荷,你站起来把采儿那天离开莲院的事,仔细地说一遍。”关竣天的声调平稳地像没事人一般。

“那天夜里,东边小门突然起了场小别灾,护院保镳们全都去救火。我怕采主儿害怕,便到她房里瞧了瞧,一见床榻上依稀有个人形,以为采主儿仍在睡,便没有惊醒她。谁知道床榻上的人形是采主儿用枕头堆起来的。她早就趁着混乱,从西边小门溜走了。”秋荷声音嗄哑如沙,显然这阵子完全都是以泪洗面的。

“那……采儿这些时日可有什么异常?”他再问。

“采主儿最近食欲颇佳,就连喝药汤也都不皱一下眉头就吞了下去。现在想来,她必然是为了把身子骨养壮。”秋荷自责地掐着自己手臂。“都怪我不好!早该发现她的不对劲,还被她编出来的什么绣花鞋给弄得分神了!”

“采儿的心思,若连我都模不透,你又能奈何。她带了什么东西出门?”他问。

“除了一件玉色狐毛斗篷,和她骑马时所穿的那套小厮服,她什么也没带。”秋荷据实以答。

“该死!她连一点银两都没带,是打算在天寒地冻时,把自己饿死吗?”关竣天发现自己的背后泛起一阵阵的寒意,失去她的恐惧开始淹没他。

采儿唯一聪明的地方,就是还知道带了件小厮的衣服女扮男装。然而,那又能伪饰多久呢?

她生得那样一副好容貌,旁人真要起歹心,也不会分辨她是男或女。加上清人入关之后,所有男子都要剃发的。采儿那满把的青丝,哪能不露馅。

必竣天掐紧了拳头,不许自己再胡思乱想,否则他会先被自己的担忧给吓死。

“采儿是骑马离开的吗?”他沈声问道。

“马厩里的马没有少。”秋荷回答。

“那她肯定走不远。”关竣天的目光转向莲院里的护院师傅们。“我上回遣人回来交代的事,全办妥了吗?”

“出山西的各个路口都已经派人看着,采主儿只要经过,便会有人回报。”护院之一说道。

“附近的各处窑子,也派了人察着是否有新姑娘被卖入。”护院其二说道。

“也与丐帮的人联络了,让他们照着采主儿的画像去找人了。”护院其三说道。

“郡王和福晋那边的状况呢?”关竣天回头问着秋荷。

“郡王已经知道了采主儿失踪一事,而大伙儿全帮他瞒着福晋。只跟她推说您临时起意,把采主儿也带去谈生意了,除夕前便会回来。”秋荷有条不紊地说道:“郡王现正带着福晋住在山西别院里,候着我们的消息。”

“好。事情就继续这样处理,如果有进一步消息,派人到城里的“悦来客栈”传话。”关竣天背过身,再度走出莲院。

他伸手拂去落在颊边的雪,头鬓之处传来阵阵刺痛。他已经好几天不能安眠了,现在甚至是饥肠辘辘的。

必竣天发誓,如果让他找到采儿,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狠狠揍一顿,揍到她完全认知到她自己的能力范围。

而他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找个最近的良辰吉日,把她娶入家门。这样他便拥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把她锁在身边。

他开始懊恼当初为何不把采儿教养成一个贤良温柔的大家闺秀,这样他现在就不需如此提心吊胆了。

只是,那样贤良温柔的采儿,还会让他如此牵挂吗?关竣天微乎其微地皱了下眉头。

总之,采儿最好是平安无事。

否则,他不敢想象自己会用什么方法,来摧毁那些胆敢伤她的人!

☆☆☆

山西太原大街之上,有座“悦来客栈”。

这“悦来客栈”,最有名是他的菜肴,大江南北应有尽有,吃到人直呼过瘾。第二有名的嘛,便是这里的二楼厢房,可是各大官宦商人们谈生意、论世道之隐密处所。

是故,想捞点好处的、想沾点关系的、想毛遂自荐的、想打点门道的,来这“悦来客栈”准没错!

这“悦来客栈”的背后主人,传闻是个神秘人物。偏偏这“悦来客栈”里的掌柜,嘴巴紧密地不漏一点口风。于是乎,这神秘人物便成了这“悦来客栈”的第三项有名特点!

“关爷,这酒可是用济南珍珠泉泉水精酿而成的,您试试。”蓄着山羊胡的客栈掌柜,用布巾裹着一只白玉酒壶,替关帮主斟酒。

这年轻的关爷,就是他们“悦来客栈”背后的神秘人物。这“悦来客栈”美食天下的名号及二楼之隐密厢房,便是关爷出的主意。

知名官宦商人来这儿谈事论商,一来为客栈揽来了生意。二来嘛,这客栈里总有掌柜、小二进进出出的,焉能不多多少少听到些门道要事呢?这后者,方是关爷开设这客栈的最大用意哪。

必竣天望着窗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心下虽然挂念着失踪多日的采儿,脸上神态却仍然从容不迫。

他手边要处理的事,没有一件能够稍缓,是故他无法月兑身亲自去找采儿。再者,他既没有千手千眼,能够挨家挨户地找人,与其他亲自出马,不如坐镇一处指挥,才是最实际作法。

“前方怎么乱烘烘的?”关竣天的目光定在窗下的喧哗人潮。

“唉啊,关爷您有所不知,城里这两天来了个……”掌柜的正说得起劲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突然朝着厢房接近,一名小厮气喘吁吁地冲了进门,连门都忘了敲。

“帮主,你要找的人找着了!她平安无事!”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采儿找着了!

必竣天紧闭着双眼,数日来积蕴在体内的不安与焦虑,此时全都一股脑儿地涌上胸口,压得他胸口沉重、压得他气息喘急。

必竣天拧着眉,长长吐出一声喟叹。让心底的不安,随着这口气长吐而出。

采儿平安无事了!

突如其来的释然,让关竣逃谫时感觉有些鼻酸。他蓦然睁开黑眸,握紧拳头,压抑下激动的情绪。他的恐慌,只有一个人能安抚!

“关爷──”掌柜的正想开口说话,正巧看见关帮主置于桌上的手背,指节狰狞,青筋暴突,显然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掌柜诧然地在心中忖道──这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关帮主,居然会有这种失控的表情,活像是心爱的花魁娘子被人侵占一样的激愤哩!

“她在哪里?”关竣天看向小厮,几次吐纳间,神色已是如常。

“就在那里──”小厮笑吟吟地冲到窗边,指着二楼窗下,那群聚集在一个剃头担子旁黑鸦鸦的人群。

必竣天霍然站起身,走到窗户边探身而出。

“那里究竟发生什么事?”关竣天在人群中找着她的身影。

“关爷,您有所不知哪。这阵子城里有不少人染上风寒急症,这染上之人全都要猛泻肚子、闹月复疼的。”掌柜搧一搧,恍若茅房里的那股子臭味就在鼻尖打转。“昨儿个,城内来了个神医,只卖一帖子药,说是针对拉肚子的风寒急症。这药只消一帖就能止泻治疼,三帖就通身舒坦。加上价钱又便宜,所以大伙儿全都一窝蜂地求诊。”

“下头那个被大伙儿团团包围住的小蚌子,就是神医?”关竣天身子一僵,终于在人群中发现了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小人儿。

他的采儿穿了件灰布袄袍,戴了顶滑稽的瓜皮小帽,掩去她女扮男装的真相。她瘦了,两颊憔悴了些,面容上沾着药草,可那双水眸却是神采奕奕的。

她看起来还不算太糟,可她怎么会突然变成了神医?她自己都还是个药罐子吶!必竣天的手抓紧窗框,舍不得从她身上挪开目光。

“关爷没猜错,那个娇小人儿便是神医!这神医啊,长得可比寻常姑娘家还美,额心一点朱砂痣,更是让见过的人都要目不转睛──”掌柜猛然打住卑,因为关爷的神情像要将他千刀万剐一样。

“关爷,小的说错了什么话吗?”掌柜战战兢兢地问道。

必竣天眉头一拧,唇角僵硬地一抿,惊觉自己的失态了。

“你没说错。不过你口中的神医,正巧是我要找的人罢了。”关竣天板着一张脸,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关爷,小的失礼了。”掌柜吓得弯身作了个揖,小声地说道。谁都知道关爷现下找的人,可是未来的帮主夫人哪!

斑!必竣天眼眸一眯,头也不回地转过身朝着门口走去。“去通知少谦,说是人已经找着了,请他带着郡王、福晋到这里来见人。”

他现下即刻就要把采儿带回莲院去,不许任何太热络的目光直盯着她瞧──

一想及此,关竣天步下楼的脚步蓦地一顿,他看见自己置于扶手上那双愤怒绷紧的大掌。

他不是说要让采儿多些生活体验吗?怎么他脑中的想法,全是如何把她囚禁在他的身边呢?关竣天心里闪过一阵惊愕。

日积月累的相处之下,采儿早已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宠她、爱她、怜她,全是他乐此不疲的事。商场征伐之后,他第一个想歇下的地方,一定是有她在的地方。

只有傻子才会放任手中的珍宝,四处流浪任人觊觎哪!

必竣天加快脚步,跨下楼梯,迫不及待地想早日将采儿拥入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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