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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别逗了 第二章

作者:路可可

一辆雕饰华美的黑檀马车,在“莲院”前停了下来。

如今年龄已臻二十八岁的关竣天,头戴名贵黑貂雪帽、身披黑貂大氅,气势尊荣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关爷来了!必爷来了!”

必竣天才走进“莲院”大门,院里奴婢们兴奋的声音便争先恐后地响起。

他微微一颔领,快步踏过外院,走入垂花门内。

“关爷好。”负责照顾应采儿的贴身丫鬟秋荷,笑眯眯地上前向他福了福身后,便回头跟小丫头们交代:“你们还不快去通知采主儿,说关爷回来了!”

“且慢。”关竣天伸手阻止了秋荷。“别出声,我想给采儿一个惊喜,她在哪?”

“今儿个天寒地冻的,采儿主子还能在哪?自然是在暖阁套间里了哪。”秋荷站到关爷身边,为他拂去貂毛大氅上的雪渍。

“我离开的这一个月,采儿该进的药膳全盯着她吃了吗?”关竣天询问道,剑眉浓眸上皆漾着明显的在乎之意。

“爷也知道采主儿一向吃得不多,那药膳总共送了五回,她才勉强吃上一回。”见关爷眉头一凛,秋荷连忙补充道:“不过,您上回拿来的人蔘丸,采主儿倒是全给吃了,还讨着想照三餐吃呢。”

“那是一日只许吃一颗的东西,岂能由着她胡来!”关竣天微一拧眉,双眼间便已显出了一道明显的皱痕,证明他平素亦是经常皱眉之人。

“关爷请放心,秋荷自然是照爷吩咐,没让采主儿胡乱吃药。”秋荷急忙地补充道。

必竣天点头,算是对她的称许。

这秋荷是应少谦从老宅里调来的机灵丫鬟,办事伶俐,反应快、口风紧,也是个人才。

“你去让厨房熬一碗药膳端来,我盯着采儿吃。”关竣逃谠秋荷交代道,顺手从黑貂大氅里拿出一只方正油纸包递予她。“这是今年最好的蔘片,一盒给采儿补气,一盒你拿回家让你娘吃。”

“谢谢爷、谢谢爷。”秋荷感动地低头以双手接过蔘盒,不住道谢。

她家境清寒,娘亲又体弱,若不是关爷和应爷负担了她所有的家计与医费,她不知道自己而今的处境会有多悲凉。

“你做事向来让人放心,这是你应得的。”他淡淡说道,转身走上院子右侧的雕花游廊。

雕花游廊上的灯笼已打亮了几盏,映照得院内地上的积雪泠泠发光。

必竣天眉心微缓,以一种几乎悠闲的走路速度朝着暖阁套间走去。

自己是怎么样也没想到,十三年前和应少谦的一场赌约,竟让这处“莲院”成了他放松心情的地方。

在莲院里,他不用时时摆出当家主子的威严,也无须去提防那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再加上一个总不懂得要怕他的采儿,要他如何不愈益偏爱这处地方。

采儿与世隔绝在这处别馆里,反应灵巧、心思单纯,她也从不多求他什么,最多求的就是他多陪她一些时间哪。

太平帮内,不时有人传言,说他关竣天在南边城郊养了个小妾,不过,倒是从来没人敢当面向他询问,只是绘声绘影地说道,他异常偏爱小妾,以致至今未娶──这些流言蜚语还全都是应少谦告知他的。

必竣天举起手,让一群正在长廊上,点燃灯笼的仆佣们噤了声。

他放轻了脚步,走向暖阁套间门口,修长薄唇此时已往上微扬。

惫没推开门,便听见里头传来采儿摇头叹气的声音。

“唉……”一口气叹得千万愁绪般悠长。

必竣天一挑眉,唇边已噙着笑意。

他无声地推开门,无声地关上门,暖阁套间里的暖意及采儿身上特有的中药香气,全朝着他的脸面直扑而来。

“唉。”又是一声娇叹。

娇小的采儿裹在一件蜜色棉袄里,手里搂着一件白狐大氅,偎坐于炕桌边的坐褥上,对着书本摇头晃脑,及腰的长辫随之摇蔽着。

“唉,竣天哥哥怎么还不来?”采儿自言自语地说道,一双纤白十指猛戳着书页。

“我这不就来了吗?”

必竣天褪下黑貂雪帽、斗篷,往门边的檀木几案上一摆。

“竣天哥哥!”

应采儿蓦然回过头,现出一张清艳绝伦的小脸。

必竣天眉头一拧,一时半刻间仍有片刻的恍神。虽说这恍神不过只教他的眼神一滞,却也让他懊恼起自己的失态。

采儿是愈来愈美了,面如桃瓣、眸光莹润,像个粉雕玉琢的人儿,旁人一个不留心,便要被这样的美丽勾魂摄魄的。

“竣天哥哥!”

应采儿的水眸笑漾成两弯新月,她丢下了书本,急忙忙地就要下炕。无奈被白狐皮大氅绊住了双腿,娇小身子便整个儿往榻边滚落而下──

“小心。”关竣天飞快地上前一步,恰懊稳住采儿差点跌落地面的身子。

“竣天哥哥!”应采儿的冰冷柔荑直接搂住他的颈子,小脸兴奋地直在他的胸膛上磨蹭着。

“已经快十六岁了,怎么还像个顽皮猴儿一样?”

必竣天搂着她在炕边坐下,口气是严厉的,大掌却稳稳地托着采儿的身子,让这小丫头把他当成了人形大椅,堂而皇之地蜷窝于其间。

“不管,我就偏要当小娃儿。”应采儿仰起雪白小脸,眼也不眨地望着他。

已经一个月没见到竣天哥哥了啊!懊想他啊!

“怎么又瘦了?”关竣天拎起她细弱如骨的玉白手臂,不满意地说道。

这丫头当年因为拐子的迫害,身体底子全给毁了。即便经过了这些年的调养,她的身子骨却始终孱弱,甚至连太滋补的食物也进不了口。他和少谦不知为这事费了多少心思哪,说采儿是用金银药材养大的金枝玉叶,实在是不为过啊。

“哪里又瘦了?采儿有努力在吃东西啊。”应采儿瞅着他,菱红小唇禁不住就是想笑。

必竣逃冖着她如花似玉的娇颜,心口一动!采儿额心中的那点朱砂痣,更衬得她的肤若凝脂、眼如秋水哪。

他拧着眉,强迫自己别开眼。他自认不是贪好美色之人,可是近来却为何频频因为贪看她而失神?

“竣天哥哥,你有没有发现我最近的气色好多了?秋荷有没有告诉你,我已经七日不曾染风寒了噢。”应采儿倚着他,喳喳呼呼地说道。

“七日不曾染风寒这事也值得说嘴?”关竣天浓眉一扬,伸出修长食指刮了刮她的软颊,毫不客气地嘲笑着她。“哪天等到你像我一样,七个月都不曾染风寒时,再来向我炫耀吧!”

“竣天大哥最讨厌了。”应采儿嘟起嘴,用手指头拨开他的手指,却贪暖地把自己冰凉的脸颊全偎到他的蒲扇大掌间。“大哥的手,好温暖哪。”

必竣天轻握着采儿的柔丝长辫,一股如兰似桂的熏香气息,随着她发丝的轻扬而播散于空气之间。

“那大哥有没有发现我长高了呢?”她抬起头,剪水秋眸眨巴眨巴地望着他。“你要是老是这么久都不来看采儿,你可能很快就要不认得我了。”

“怎么可能不认得你,像这般干瘪瘪而不长肉的孩子,全山西八成也就只得你一个了。”关竣天笑着说道,轻抚着她丝缎般的乌丝。

采儿身子骨不佳,平日除了读书求学问,跟着他们学商、记帐之外,她已没有太多精力妄想外面的天地。幸而这座莲院里的精致,实在足可比拟亲王、郡王府了,各式的新鲜玩意只会多不会少。莲院里甚至还引水绕宅,建了座可以让采儿湖上荡舟的莲湖。

他和应少谦是费了心,要让采儿即使在这里终老一生,也不会疲乏的。只要是采儿想要的东西,他不会不给。

十三年了哪!一向对人漠不关心的自己,打从阴错阳差地收养了这个丫头片子后,他尽心尽力的程度,连应少谦都觉得咋舌不已。

“大哥为什么不说话?”应采儿偏着头对关竣天一笑,扯着他的手臂追问道。

“我留些时间给你这个磨人精问话,不好吗?”关竣天眯起精明的眸,盯住她额间的朱砂痣深思着──在他的心中,采儿究竟是占什么样的地位?

“那我要问话了喔,大哥接招喔!”应采儿笑弯了眼眸,纤纤十指作势欲掐上他的脖子。“大哥这回为什么隔了二十八日才来看采儿?说啊──”

“京城有些事要处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拉下她的小手。

她的手怎么还是冷凉如水?

“遇上麻烦了?”应采儿眉心间的朱砂痣,随着主人的蹙眉而更显殷红。

“小家伙无须担心这些。”食指若有似无地抚过她额间赤红的朱砂痣,明白了自己似乎是心动了。

“什么叫做无须担心这些,大哥的事便是采儿的事!”应采儿用力一拍胸脯,却险些呛了气,小手摀住唇不住地轻咳了起来。

必竣天仰头笑了,唇边的笑纹让他的脸孔顿时年轻了数岁不止。饶是她性子单纯,才敢肆无忌惮地对着他说这些挖心掏肺的话。

他伸长臂膀搂过她的肩,一手轻拍着她的后背,一手拿过矮几上的鎏金银碗。

“采儿读书读得这么认真……”应采儿轻咳了两声,就着大哥的手喝了一口温水。“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帮上竣天哥哥啊。你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问题,我怎么帮你嘛。”

“上个月送入宫里的一批上好丝帛被人拦了下来,说是品质不良。”关竣天没瞒她,因为早已习惯向她说些商场、官场之事。

“又是那些官吏的规礼、茶仪没打点好?”应采儿忍不住犯着嘀咕,巴掌小脸皱成一团。“这些人真怪,明明就是要收银子,还硬是要加上一些奇奇怪怪的名词。”

“采儿怎么别的理由不猜,就偏猜是官吏的规礼、茶仪没打点好?”他问。

“大哥所挑选的丝帛必然是极品,所以品质不良的问题铁定是出在验货官吏的身上嘛。这些官吏怎恁地贪得无厌啊,咱们每年的三节两寿礼金可从没少送过。”

应采儿激动地睁大双眼,娇软嗓音在扬高了音调时,直像是蜜麻花点心被咬了一口般地清脆悦耳。

“看来采儿这些年的书没少念。”他赞许地拍拍她的头顶。知道她信任他,而且拥有自我判断的能力,实在让人心喜。采儿是真的长大了……

“采儿跟在大哥身边,听多了这些官场丑态,总是也要长几分见识的嘛。”应采儿开心地抿着唇笑着,笑意如莲般清雅宜人。“那大哥何时带采儿出去长见识?”她一脸期待地瞅着他。

“等采儿身子骨养壮了,不会动不动就染上风寒,急得别人像热锅蚂蚁的时候,我自然就会带你出去了。”

去年年初,他和应少谦原本打算带着采儿出门看看城里的梅花展。谁知道这丫头兴奋过了头,前一天竟雀跃到无法成眠,隔天还没出门,身子便发了高烧,连大门都没踏出一步。

“唉呀,年初是年初嘛,采儿近来可是身强体健了不少呢。”应采儿不服气地握紧拳头,嘟起唇抱怨道。

“好一句“身强体健了不少”。我听说有人连药膳都没吃,还敢夸口自己身强体健?”关竣天拉下脸,冷冷望着她几乎与白狐大氅同色的雪白娇颜。

要到什么时候,她这身子骨才能转好一些?

她过了年便算是满十六岁了,他和应少谦有过约定,一待采儿满十六岁后,便要帮她找个好人家,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

必竣天一念及此,胸口便莫名一窒,心情立刻变得极端不快。

去他女乃女乃的,他就是没法子想象这小丫头腻在别人身边撒娇耍赖的模样。更可恶的是,他还不清楚他究竟是想把她嫁出去,还是留在他的身边。

日积月累的相处之中,有些情感已经失控了吗?否则,他何以愈来愈渴望回到莲院呢?关竣天抿紧唇,一脸沉重。

应采儿一见大哥脸色铁青,以为他在恼火她偷懒不吃药膳之事,便心虚地嗫嚅了两下小嘴,小手不安地直揪着身上的白狐长裘。

自己打小便爱粘着竣天大哥,明知道他看起来就是比少谦大哥凶恶,可自己仍然偏爱待在他身边。也许在她的心里清楚地知道,少谦大哥是对每个人都好,竣天大哥却是只对她采儿一人好吧。

所以,采儿也要对竣天大哥最好──她在心里总是这般告诉自己的。

“大哥哪,我天天吃同样的药膳,也会腻的嘛。”半晌后,应采儿扯扯他的衣袖,小声地说道。

“秋荷心细,知你嘴刁,岂会让你天天吃同样的东西?你哄大哥认识你才两天光景吗?秋荷准备的药膳必然是天天不同样式,常人喝个一年半载也喝不腻的。”他看着身边撒娇的小人儿,他捏紧了拳头,不得不承认他在意她的程度,早越过了兄妹的分际!

他几时注意过谁的饮食起居哪?只有这个让他挂心的采儿哪。

“唉呀,药膳虽是每日不同,不过总归是换汤不换药嘛。”应采儿长喟了口气,一语双关地说道。

“你这鬼灵精丫头!”

必竣天赏了她的头顶一记爆栗,低笑出声。

“大哥笑了,就是表示同意采儿的看法了,我看那药膳就省了吧。”应采儿完全依着大哥平素的教导──局势看好时,便要乘胜追击!

“药膳不许省,在你身子骨没有完全转好之前,你天逃诩得吃。”一看到她灵动水眸再度滴溜溜地转着念头,他立刻先下手为强。“以后你每少吃一盅药膳,我便从秋荷的身上扣月俸。”

“你不能耍这种阴招啦!”

应采儿小脸苦哈哈地皱成一团,小小身子直接拽住大哥的臂膀,拉着扯着,便要求情。

“乖乖听话吧,大哥能逼你的次数也有限了。”关竣天捧起她的脸庞,利眸变得沈阒不已。

他无法再自欺欺人了,采儿确实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了。这样的她,不该由他来决定她将来的去留。

“大哥是什么意思?”

应采儿只觉心头一酸,心慌地感到事情不对劲,她跳离大哥的怀抱,急乱地在榻上半跪起身。

她伸出双手,也学起大哥的动作,捧着他的脸庞仔细端详着。

“大哥难道不要采儿了吗?”一汪水气已然在明眸里打着转。

“大哥怎么可能不要你呢?”生意场的厮杀之外,唯一能让他有些生活乐趣的,除了应少谦这个好友之外,便是采儿了。

“那……那打勾勾儿,大哥不可以不要采儿喔,采儿是要陪着你一辈子的。”应采儿拉过他的大掌,硬是要掰开他的手掌。

必竣天握手成拳,紧睨着她水亮眸子,并未回答她的话。

应采儿胸口一恸,一颗泪水滑出了眼眶。

此时,前来敲门的秋荷正巧解了围。

“关爷,采儿的药膳好了。”秋荷在门外轻唤道。

“拿进来。”关竣天命令道。

应采儿闻言睁大了眼,立刻就要从关竣天身上跳下来,可惜关竣天的反应永远快人一步。

应采儿扁着唇,被一只铁掌拎着坐到了暖炕的石桌边,不情不愿地与那盛在陶碗里的药膳面面相觑。

“炕上的火还要再烧热一些吗?”秋荷伸手探探石桌的温度。

这间炕房里的榻座及石桌底下焚燃的全是最好的暖炭,一室的热暖却不会呛得人难受。

“这样很好。”关竣天把采儿压在身侧,探出一掌平贴在石桌上,满意地点头。“秋荷,你去沏壶茶过来给我。”他舟车劳顿了几天,现在是有些累了。

“是。”秋荷看着这一大一小相倚偎的模样,她浅浅一笑。

采儿的年龄,早该论及婚嫁了啊。关爷对采儿的好,采儿对关爷的依赖,任谁都看得出来绝不只是兄妹之情而已。

秋荷轻轻阖上门,炕房内的两人再度独处。

“大哥请用药膳。”应采儿谄媚地把细白瓷匙送到大哥手边。

“你把这碗排骨药膳全给我吞进去,一滴也不许剩!”

必竣天瞪着她,瞪到她撅起了嘴,却又不得不乖乖握着瓷匙,舀起一口药膳汤放到菱红唇边。

“怎么就没有好吃一点的药啊……”应采儿嘀咕着,柔软小手和瓷匙的颜色几乎是同一色的女敕白。

必竣天好笑又好气地看着采儿每喝一口,便要吐出舌头,把药味全都散尽了,才有勇气再喝第二口。

“你乖乖吃完了这盅药膳,我便让人再去帮你调制人蔘丸,如何?”他记得秋荷说过采儿爱吃那玩意儿。

“好!”应采儿眼睛一亮,猛点着头,捏着鼻子猛喝药膳。

“好烫!懊烫!”她粗心地被烫着了舌头,屋内又没有冰水,急得她只好吐着舌头猛吹气。

她的怪模怪样逗得关竣天哈哈大笑出声,平素严肃形象在此时早已全然卸去。

这样的她,多像个孩子啊!他方才因为忆起她“可能”要出嫁而不开心,其实是种不舍吧?养了几年的宠物要送人,都会有感情了,况且是人呢?

当真如此吗?是吧?!

“你就那么爱吃人蔘丸?”他揉着她的发,完全没流露出此时内心的天人交战。

“我……我……人家是想让身子变好,所以才拚命地吃那人蔘丸嘛。”应采儿吞吞吐吐地说道。

必竣天闻言,再度纵声大笑了起来,笑到发辫全甩到了身前,笑得他向来稳重的脸庞映出了几分年轻。

应采儿瞧着大哥笑出眼泪的开心模样,看着他微乱着发丝、斜倚在榻边的自在模样,瞧着、看着、瞧着、看着……应采儿咬着唇,揪住胸前的棉袄,不明白自己心跳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剧烈。

“想让身子变好?你的这等别脚笑话想骗谁啊──”关竣天深睿的眸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伸手拧了下她的粉颊。“说实话,你为何拚了命似地吃人蔘丸?”

“唉呀……那……养气丸好吃嘛!”应采儿想起那糖的滋味,不觉便咽了口口水。“掺了糖蜜和甘草,吃了整个人都暖烘烘地、甜滋滋的。”

“你这几年不是不嗜甜食了吗?”他怎么从不知情?

“嘘,别告诉别人哪。”小手蒙上他的唇,眼睛还小心翼翼地往门边飘去。

“为何不能告诉别人?”

应采儿半侧过头,脸颊正好偎在他的颊边,一对长长睫毛还逗人地搧啊搧地。

必竣天屏住棒吸,不让她的过于贴近影响到他的思绪。他狂乱的心跳是怎么一回事,义父之女白月棠,不也总是找尽理由想挨近他,可他从不曾如此……

如此意乱情迷过啊!

“大哥还记得几年前,我吃了一整盒的桂花女乃油粉糕,所以莲院里的姊姊们全笑我是个长不大的小娃儿吗?”应采儿未察觉大哥神色有异,她双手插腰,气鼓了双颊。“我最不喜欢别人说我像小娃儿了!”

“当小娃儿有什么不好?”他挑眉问道,故作不经意地往后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当小娃儿当然不好,小娃儿可不能陪着大哥四处去经商历险哪!”应采儿不服气地大声喊道,却因为肚子的不适,而微拧了下眉。

她不爱当小娃儿,可也不大喜欢长大。长大了,身子变化了,她每回葵水来潮时,肚子总要闷闷地难受个一、两天。

“小采儿,乖乖待在家里当个温良恭俭的女子,等着大哥回来,有何不好?”他抚开她额间的愁结,根本舍不得她到外头受一点苦。

“我不管,你亲口答应过我──如果我的身子好了,你要带我一块出门谈生意的!”她睁大眸子,气鼓鼓地瞪着他。

“那只是戏言。”他一怔,没想到采儿当真在期待。

“君子无戏言!”

应采儿气红了双颊,激动地就要扑到他身上和他理论一番。

必竣天伸手抵住采儿的额头,不让她再靠近。

于是,她的身子被困在一臂之外,只能对着他咆哮低叫着──

“你说过要带我走遍天下的。”应采儿奋力地用头顶着大哥的手掌,却怎么样也冲不到他身边。

“何必一定要走遍天下?女子只要在家绣花、弹琴,日子就可以无忧无虑了。”他并不希望采儿到外头抛头露面,去接触那些丑恶的现实。

对他而言,女子是否天生无才无德一事,早就不重要了,采儿就是采儿!

“大哥说的轻松!那是因为你不像我和莲院里的姊姊们那么亲近,你自然不知道身为女子的痛苦。什么妻以夫为天,如果那个丈夫是个混帐家伙呢?厨房管柴火的柳姊姊因为生不出儿子,就被丈夫打个半死扔进池塘,要不是少谦大哥救了她,她早就死了。女子只能依附着男子而活,我真讨厌当个女子!”

应采儿抱着自己的双臂,却控制不住那股从骨子里冒出的冷意。莲院里的姊姊们都有着一些让人鼻酸的身世,所以才会卖身至这里做事的。

“大哥教过我,在听到别人的过往时,要用脑子去想想自己若设身处地时,该如何处理。我认真地想过,却无法替姊姊们想出更好的解决之道。我不是神,改变不了天下所有人的想法……”应采儿苦恼地扯着发辫,一头发辫全扯松开来。

几缕长发披落在肩头,衬得她一张明艳小脸愈发地柔媚动人。

“不是每个女子都会遭遇到如此悲惨的命运。”关竣天的大掌握住她颤抖的肩膀,心疼地将她往怀里一带。

他和少谦的教养方式,矫枉过正了吗?采儿竟连女人都不想当!

“不不不──”应采儿使劲地摇着头,恍若“女人”二字正是蛇蝎。“我听着打扫的小翠姊姊说,外头女子还时兴把脚裹成什么三寸金莲、四寸银莲的,说什么那样方能觅得好夫婿。那要嫁不出去呢?踩着一双被折断的小脚怎么种田、过日子?要是嫁得差劲之人,那样的脚又没法子逃走,难道就只能由着别人折磨吗?”

她揪着他的袍衫,只觉得平日听到的女子悲惨故事全涌上心头,闷得她胸口难受。

“姑娘家裹脚乃是汉人的陋习,满人就不时兴这一套。”关竣天低头望着她小脸上的惊慌失措,不舍地拍拍她的背。

“我是汉人,不是吗?”应采儿拧着眉,神色一怔。

“不。”关竣天凝望着她蕴愁的水眸,低声地说道:“你也许是满人。”

采儿幼时发高烧之时,口里喊的全是阿玛、额娘,她也许是满人之后吧。

“满人或汉人都一样!反正,我不想待在家中当什么女子!反正,你答应了要带我走遍天下的!”应采儿大声说道,任性地揪着他的手,要求他的承诺。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总之先把身子骨养好便是。”关竣天长叹了一口气,揉着她的发丝,无奈地说道。

“每次都敷衍我。”应采儿嘟起嘴抱怨道,只觉得肚月复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必竣天意有所指地看着她。“大哥倒挺希望你一直当个爱吃糖的小娃儿。”如此一来,他便不用费心猜测自己的情愫是为哪桩了。

“大哥欺负人,你明知道我最讨厌当小娃儿!”应采儿两丸黑眸突然间变得湿润,断线泪水玉珠似地一颗颗滑下她的脸庞。

必竣天看着她那双璀亮秋眸,望着她脸上那哀怨若嗔的表情。他脸颊肌肉一紧,双唇紧抿成一直线。

“怎么这么爱掉眼泪?”他冷不防地将她推远在一臂之外,不敢再靠近她。

他一向只待采儿是妹妹啊!也应该只待她是妹妹啊!

“还不都是大哥乱说话。”应采儿身子一倾,耍赖地偎到他身上,把泪水全都糊到他的衣襟上。

“还说不想当小娃儿?大人岂会像你这样动不动就哭?”关竣天拿过石桌上一条温热的手绢,挑起她的脸庞,细细擦拭着她的泪痕。

“我也不愿意啊,谁让我每回葵水来时,就偏爱掉眼泪,而且肚子好疼噢!”应采儿吸了吸鼻子,在大哥的胸膛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拉过他的手搁在肚子上,随兴撒起娇来。“肚子疼,大哥帮我揉揉。”

“你已经长大了,大哥不宜再帮你揉……”关竣天边说边深呼吸着,就怕自己当真脸红了起来。

采儿打小便没出过这处院子,所以什么男女之别,在她的脑子里是完全不存在的。她只知道不舒服时,便要粘着他撒娇。

“这里又没有其他人。”应采儿嘟着嘴说道,干脆闭上了眼睛。

必竣逃冖着她红艳的樱唇,他索性也闭上了眼,来个眼不见为净。

“大哥,我肚子痛……”应采儿咕哝着。

“听见了。”

必竣天闭着眼,让她背靠在他肩臂上,大掌则分毫无误地抚上她的肚月复之间,用他手掌的热度温暖着她的不适。

应采儿偷偷睁开眼,瞄了大哥一眼──大哥是不是有点脸红啊?

她抿着唇一径笑着,就这么仰头望着他,开心到心脏几乎都快迸出来了。

“大哥啊,你这次要在这里待几天呢?下个月就快过年了呢!”她问。

“我明天就得回帮内处理事情。”他缓声说道,仍然没有睁开眼。

“不要!”应采儿鼓起腮帮子,紧紧地搂着他的臂膀不放。“我不要让你走!”

“别任性,我还有“太平帮”的事要处理。”

必竣天慵懒地睁开眼,心情一松散之下,几乎快进入睡乡之中。为了早点回来看到她,他昨晚才睡了两个时辰。

“可我是你的家人,我比生意重要哪。”应采儿双手插腰,俏颊生烟地瞪着他。

“我哪次一回城,没有先来见你?”

必竣天拉过她的身子,把她安置在他的身侧。闭上眼,他用下颚顶住她的发顶,感觉倦意开始袭上眼皮。“放心吧,待我回去处理完帮内事务后,很快便会过来找你了。”

“你这回会在“太平帮”待几天?”一见到大哥疲惫的神态,应采儿马上放轻了声音,小声地问道。

“至少得让我待个三、五天吧!”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卷着她的发梢。

在采儿身边,他总是可以放心休息的。

“就三天!只准你在“太平帮”待三天噢。”应采儿揪着他的手臂,固执地说道。

“是。”看来他接下来又得日夜赶工处理公事了。关竣天长喟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发丝。“现在你可以让大哥安静地休息了吧。”

“好。”

应采儿满意地微笑着,自然而然地拥着大哥的手臂当成了枕头,也打了个呵欠,好想睡喔……

懊想睡喔……

秋荷送茶进来时,看到的便是采儿主子偎在关爷臂膀上打盹的景象。

她蹑手蹑脚地把关爷要的茶,放在石桌之上,噙着笑退出了房外。

依她看来,关爷迎娶采儿主子过门,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吧!

而关于他们关爷为了报恩,即将要迎娶义父之女白月棠一事,八成只是传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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