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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睛 第八章

作者:楼雨晴

一整晚,曲采嫔都没再进房来。

棒天,他一大早便起床准备出门。

正蹲在庭院前喂狗的曲采嫔朝他望去。“你去哪儿?”

每次出门都会报备的人,这回很反常,一声不响拎了钥匙就走。

“去找容华早餐约会!”寇君谦说得很故意。

她要他和容华在一起嘛,好啊,这是她说的,他就去!反正她无所谓。

他承认,这样真的很幼稚,所以话才说出口就后悔了,张口想补救——

“喔。”她低应了声,转回视线玩狗。

惫真的很无所谓……

他很闷地把话吞回去,低哦:“晚一点就回来,不会太久。”

他是要去找叶容华没错,只是很赌气地没告诉她,他是要把话说清楚。

既然厘清自己的心意,就不能再错下去,虽然采嫔不见得会接受他,他还是得这么做。爱情不是选择题,没干面就吃汤面,而是是非题,只有爱与不爱而己。至于说清楚以后,叶容华要踹要揍,他都会认命承受,一切全是他的错,是他没弄清楚自己的心意就贸然追求,被怨恨被追杀也认了。

他和叶容华约在附近的早餐店,她已经先到了,还替他点好了平日常吃的玉米煎饼加红茶。

“你刚刚在电话中说,有话要跟我说?”

“呃,对。”他看了看眼前的红茶,衡量是要先喝光它再说,还是现在就说。这顺序关系到这杯红茶是被喝下肚还是泼上脸……

“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事。”不然他的表情不会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叶容华失笑。“你就说吧,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听起来,她已经准备好屠刀就是了?“我是想说……你父母结婚周年,我恐怕没办法去你家做客了……”

“临时有事?”

“不、不是……”寇君谦暗暗吸一口气。“是关于我们……我想了很久,觉得我们还是当朋友就好,有些事情,我以前没有弄清楚,所以……”

“所以现在弄清楚了,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爱上我?”相对于他的含蓄,她回得可真是快狠准,直接命中目标,反而是他被吓到了。

“我、我不是说你不好,相反地,你很好,就是因为太好了,没有男人会不喜欢,所以才……你知道的,我嘴巴笨,不太会说话,你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女人,我以前没有过这种感觉,以为那就是爱情,但是我后来知道,爱情不是仰望天上星星的亮度,而是身边真实拥有的温度。”

“言下之意,是你终于领会到真正的爱情了?”

他心虚地低下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接下来,她应该要暴走了吧?

他已经很认命地准备奉上眼前那杯红茶了,谁知——

低低地,叶容华笑出声来。“不必那么视死如归,我不会把你怎样。”

“咦?”她没有觉得被耍?没有愤怒?没有抓狂?修养会不会太好了一点?

“我承认心里有一点点不舒服,毕竟我真的看见你的好,也喜欢你这个人,才会慎重考虑与你培养长远的关系,但是——”为什么没有想像中的愤怒?她想,是因为潜意识里她其实察觉得到,他并不是真的爱她。

心中那分保留依然存在,或许正如他所说,爱情只是一种温度,她看见了他的诚意,却没有感受到真心的温度,她比他更早看清他的心。

真正爱上一个人,会渴望亲近,尽避只是再细微的碰触,不会时时保持着君子风度,连她的手都不会乱牵,人都在他怀中了,他却连一个吻都迟疑,她从他眼中,看不见燃烧的狂热。

也因此,今天他会说这些话,她其实一点都不意外。

“总之,我没事,你也不必良心不安。”

“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她挑眉,反问:“不然呢?”

总之,这乌龙事件确实是以他无法理解的平和与顺利,悄然地落幕了,不过既然他从来没懂过女人心,当然也就不会在这当口和自己的好运气作对,探究自己为什么没被端几脚、泼几杯水之类的事。

应该要把这件事告诉采嫔的,不过因为她持续表现得很无所谓,于是他一股无聊的男性尊严作祟,也硬是ㄍㄧㄥ着没告诉她。

一开始,是那夜被她拒绝,情窦初开的玫瑰少男心受创,小小呕了一下气,故意对她爱理不睬的,出门也不告诉她了。

她不是笨蛋,自然感受得到寇君谦刻意的冷淡,慢慢地也不再主动靠近他,拉开距离不烦扰他。

当他发现她在家中愈来愈沉默,不再带着甜甜的笑容挨近他身畔、听不见她清甜的笑语、唠叨他生活琐事的声音,甚至夜里不再进房时,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有几次,他鼓起勇气想对她说些什么,企图恢复往昔的快乐,却被她淡漠疏冷的态度隔出长长的距离。

他不是一个善于言词的人,少了她灿笑以对的神情,他连话都不会说,她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她只是用另一种方式拒绝他。

直到这一晚,他在房间等了很久,她一直没有进来,他终于放弃,自己默默拎了枕头到外头去睡。

以前他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所以她坦然,但是现在,他的感情已经不纯粹了,既然她现在已经开始觉得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不好,那他也很识相。

看到自行窝到客厅来睡的他,她还是没有说什么,但是默默地回到房间去了。不必说她也明白,他是要将房间留给她。

她很喜欢滚床,所以她来了以后,他增加最多的大概就是洗床单的次数,将床被洗得香香的,晒出阳光味,可以换来她很甜的笑容。

她以前很好讨好的,随便做一点小事,她就会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可是近来,似乎无论他做什么、如何努力想要向她示好,她都视而不见,连话都不太想跟他说……

他想了一个晚上,失眠了一个晚上,思考了很多事情,天一亮,他看着紧闭的房门,终于下定决心,趁着她熟睡,出门去找孙旖旎。

上一回,他是搭别人的顺风车,是那人特殊的命格本就如此,对他的影响并不大。但是这一回,他若真坚持要逆行时空、违反常态的话,是要折损自身阳寿的。

这是孙旖旎说的。

然后她问他,是否还是决定要这么做?

要。寇君谦毫不迟疑。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想办法改变采嫔的命运,如果别人可以,那么没有道理她不行。

只要她可以活在这个世上,折他几年寿都没有关系,不接受他也没关系。

第二次回到这里,是向晚时分,他站在公车站牌下,想起上一回的乌龙事件,摇头苦笑。一班公车到站,他靠边退开,乘客三三两两地下车,她也是其中一个。

年轻女孩仰头,与他四目交会,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往绮情街的方向走去。

她不记得他了。或许说,他从没在她的记忆中停留过。

不过她记不记得他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最大的症结在于——马的!他来错时间了!

短短一秒的交会,已经够他看清她胸前制服的横杠只有两条,她才高二!

他明明是要去她高三毕业旅行的那一天啊!这样才能阻止她出事……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或者……真的是天意?

既然来都来了……他快步跟了上去。

她从进家门后,就没再出来。

他仰头望向二楼的方位,那里是他的房间,不过现在是她的。

稍晚,家家户户飘出饭菜香,是晚餐时刻了。她房内的灯光亮起来,看来像是没有打算出来觅食。

他想起她曾经跟他说过,她是独生女,家中环境不错,有好些年,父母都忙着打拼生意,她一个人在家,连吃饭都没有食欲,也懒得思考下一餐要吃什么,或者一不留神过了用餐时间,也就可有可无地任它去了。

难怪她这么瘦,一定是营养不良。

他想想好心疼,赶紧到路口替她订了烤海鲜饭。她说过她爱吃这个——虽然七年后,这家店已经不在了。

他请外卖工读生送到她家,她来开门时,似乎很惊讶。

“我没有订餐点。”

“这是一位先生帮您订的,请放心,款项已经付清。”

她表情半信半疑,签收之后捧着餐盒回到屋内。

他这才从藏身的盆栽后走出来,想像她满足大映美食的表情,感觉比自己吃了更快乐。采嫔那时网购一堆食物来塞他的胃,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

他开始努力回想,然后找一家网咖,上网搜寻所有她订过的美食,那些她说看起来好像很好吃,但是她已经来不及去品尝究竟是什么滋味、要他形容给她听的食物……

睡梦中醒来,曲采嫔怔怔望着天花板。

她已经很久没想那些事情了,为什么今天又突然浮现那些早己湮没在岁月洪流中的记忆?

那些过往,被她压在深沉的意识下,刻意地不去想、不去回味,甚至催眠自己不曾存在过,是怕太浓的遗憾与落寞袭来,徒惹心伤,久了,也真的想不起了。

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没机会把握的、在手中流逝的……

但是,生活中是真真实实出现过这么一个人,暗地里关心她、疼惜她,在晚餐时刻为她订一份餐点,写下一张“准时吃饭,不许再忘记”的字条,甚至每日固定请快递送来一种点心到家里,那段时间,她几乎北、中、南的着名美食都尝遍了,被养得最肥的就是那个阶段。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但其实它一直存在记忆最底层,她下意识替寇君谦订购一模一样的点心,将那些生命中最温暖、最珍贵的记忆延续到他身上。

有个人,曾经那么用心对待过她,一日一份餐点、一张纸条,以及一朵放在信封里的雏菊。

他说——

我曾经倾慕地仰望天上的虹,到头来却发现,心里最依恋的是围绕在身边,那一湾浅浅的溪流。我并不恋栈彩虹的美丽与消逝,但我永远不会忘记,曾掬起的那一掌沁入心脾的清凉。

我这辈子做过最浪漫的事,就是爱上你。这辈子最猪头的事,是居然现在才发现爱的人是你。这辈子最遣憾的是,永远无法亲口告诉你——采嫔,我爱你。

我们之间的错误在于,我不存在于你的过去,而我的未来中,已经没有你。我无法守在你身边,请你一定要好好善待自己,好吗?

我现在说的你或许不懂,但是请相信我,无论如何别去毕业旅行,你才能够有未来。即使永不相遇,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的,在那个我无法参与的未来里,拥有你曾经错失的一切。

他说了很多,一天留一段话给她。刚开始,她只觉莫名其妙,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无法理解。

为什么他字里行间会带着那么深的绝望?他们之间连开始都还没有,他又怎知她不会接受他?他们没有未来?

她在脑海中编织了太多情节臆测,诸如他患了绝症不久人世、他是受人蔑视的私生子,家境不好,自卑情结作祟只能暗地里看着她……所有八点档她看过最洒狗血的剧情都在心中演过一遍。

死党说,那是男人的欲擒故纵,伤春悲秋,想引起她的注意。但她知道不是,一直到最后,他都没有给她答案,成了她心中永远的悬念。

虽然不懂,但她相信,他是真心喜欢她,他甚至没让她知道他是谁,那些曾经打动她的真挚情感,始终深埋在心中。她一直很感谢,这世上曾有那么一个人,用一颗最诚挚的心,不求回报地喜欢她、关怀她。

记忆一旦开启,那些曾被刻意封锁遗忘的过往片段,全如潮水般涌回脑海,她想起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想起那些食物的滋味,甚至想起她最逃避、最不愿回忆的事故片段……蓦地,她浑身一震,一瞬间的恍然震慑得她动弹不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想起,为何她死后一直徘徊在这里,不肯离去的原因。

她知道,那个费心为她准备餐点,一日一封信、一朵雏菊送到她手上来的男人是谁——

原来,他既不是私生子、绝症患者或欲擒故纵,他字里行间的绝望,是来自错失的、无法交集的时空……

许多年以后,那个人向她抱怨:“女人真难讨好。”

是她告诉他:“女人不难讨好,至少我不难,只要有真心、一朵雏菊、一句暖心的话语就够。”

于是,他用雏菊讨好她,送上他的真心……

这个傻瓜——他真的回去了!即便会损阴德折阳寿,他还是去求孙旖旎,让他回到过去,对她提出警告,试图改变她的命运,用每一封短笺向她表达心意,然后在信末一次又一次提醒她,别去参加毕业旅行。

只要不去,她就会好好活着,他们也不会相遇,她可以快乐地享受青春、品尝美食、体验爱情,最后在某个男人怀中被疼惜,共组家庭,而她永远不会知晓,他为她牺牲了什么……

这个笨蛋,笨得……让人好心疼……

她闭上眼,将脸埋在掌中。为什么,都那么痛了,她还是没有泪……

他错了!她现在什么都想起来了,他只是在白费心机,以为自己可以改变历史,其实历史早己为今日之事记上一笔,他们从来都没有逃出过命运的掌心。

她的死是必然,不管他再回去几次,结果终究会是如此……

进屋之前,寇君谦做了好几次的深呼吸,自认心理准备充足之后,才开启大门。

进到屋内,一室静悄悄。

丙然,她不在了。

他整个人像抽光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地板上,分不清涌上心头的是欣慰还是失落……

这样很好,她有乖乖听他的话,不去毕业旅行就不会出事,不出事的话,这屋里哪还会有一只碰了水就唉唉叫“寇君谦快救我”的笨女鬼,她会好好地在这世上某个他不知道的角落生活着,不枉他为她忙得团团转。

虽然他无法在那个时空停留太久,但是这世上有句话叫做“山不转路转”,还有另一句话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他网罗了各种想让她也亲口品尝的美食,感受他当时感受到的幸福,每一种食物,他都写下一些想告诉她却开不了口的话,请快递人员在他指定的日子寄达。

这样一来,即使他不在那里,她也能每天收到他想传递给她的关怀,让她知晓有人一直将她惦记在心里。

如果没死的话,她现在也二十四岁了吧?可以想见,她会是多么颠倒众生的大美人,有多少追求者跟在她身后,她会很幸福、很幸福,只是,她的记忆中已经不再有他了,那么平凡的他,就算路上经过,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这样很好,她幸福就好了。

明明是这样想的,可心里还是免不了一股深浓的失落,空荡荡的屋子少了她的身影,什么都不对劲了。

寇君谦直接仰躺在地板上耍颓废。以后,就算光着在屋子里当遛鸟侠、衣服堆得比富士山还高,都没人会碎碎念了……

“起来!地板几天没拖了,昨天的餐具还没洗,是要说几遍?吃完顺手洗起来是会要你的命吗?还有后阳台那堆衣服,要不要我买几包盐巴直接腌起来?”

呜……好怀念,原来这些琐碎的叮咛,也是一种幸福的声音。采嫔,我好想你……

“装什么死?起来拖地啦!”

咦?

某人脚尖踢了踢他,他倏地睁开眼,无法置信地瞪着眼前的身影,爆吼出声:“你怎么还在?!”

曲采嫔瞪他一眼。“不然我应该去哪里?”

“你应该——混帐!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叫你不要去毕业旅行还去,是有这么爱玩吗?!”气死他了!

一直等到他飙完,她才凉凉地回他:“你什么时候叫我别去了?”

“就——”他一窒,心虚地噤声。

“都叫你不要去找孙旖旎你还去,真的嫌命太长、活很腻吗?”

“我这是因为——”

“没有用的,不管你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的。”

“可以,我只要——

“寇君谦,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她的事,不用他插手……

所以,他的关心是多余的,他的着急是多余的,他的……爱情,也是多余的。算他鸡婆,她不要。

他明明知道,她应该是刻意这么说,不让他再做傻事,损了自己的福寿,可是乍听此言,还是会受到打击。

她没有告诉他,她根本没有参加毕业旅行,拒绝死党一次又一次的邀约。虽然当时的她并不明白,毕业旅行与她有没有未来有何关系,但是想起他的叮咛,她就是不想拂逆他的心意,宁可被同学埋怨。

多得了几日连假,父母又因长年工作总是不在家中,她一个人守着空寂的屋子难免寂寞,于是决定回花莲老家探望祖父母。

对于国内旅游而言,花莲常是不会错过的景点,学校毕旅团当然也有,同学开口要她尽尽地主之谊,她想毕旅已经放人鸽子了,只是陪她们玩一逃邙己,自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事故,就是发生在那一天。

“与其在那里瞎忙,不如去把那堆衣服山洗一洗,给我好一点的居住品质就可以了。”说完,曲采嫔转身回房去,没再搭理他。

她背身而去的身影……好冷漠。从什么时候起,她对他说话连一点表情都没有,淡漠得一点都不在乎他的感受。

他承认,心真的被伤了,可他又不能说,怕极了再听到她说“不爽就让我消失”之类的话。

对于比海还要深的女人心,他从来就没辙,以前有她帮忙,他才有勇气去追叶容华,可是现在,面对不假辞色的她,没有人教他该怎么做才能讨好她,让她再对他露出一丝丝笑容。

他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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