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命药妻 第八章 退亲引发的动静
次日一早,丁武平便骑马出了城。
巳时左右,他从城外带来的马车里已经坐着换了道袍的李素月主仆三人。
刚接到表妹的时候,丁武平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了下他昨天回去后一直担心的一个问题,“我昨天没给你惹事吧?”他总觉得福王当时的表现有点儿太轻描淡写了。
“没事。”李素月嘴上回答得斩钉截铁,可实际她昨天被捧醋狂饮的某小心眼王爷折腾狠了,现在两条腿还有些发软。
堂堂一个亲王,心眼真没比针尖大多少,鄙视。
丁武平吁了口气,拍着胸口道:“还好还好,不过——那刘青枫也真是的,如果他问清楚再订亲,你现在也不会落到福王手里。”
李素月没说话,她倒是认同某人的话,只要她还没有正式嫁人,他就有办法把她弄到手里,平北侯毕竟也不过只是个侯爵罢了,他却是亲王。
面对利益纠葛的时候,儿女情长是最没有分量的,也往往是最先被舍弃的,这就是血淋淋的现实——一如当年承平伯府和镇远侯府的婚约,否则何至于人家都生了庶长女了还让姑娘嫁过去?她的生母也不过是某种利益下的牺牲品罢了。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很清醒,想方设法从那个圈子跳出来,可最后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被某人拽到了坑里。
最初接到人时,他们也就进行了简单的几句交谈,之后便是一路静静地赶路。
感受着马车外从喧嚣又转向宁静时,没过多久,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李素月知道承平伯府到了。
果然很快便有人请她下车。
伯府的侧门处有粗使婆子抬了软轿等在一边,她从马车下来直接便上了软轿,一路被人抬了进去,抵达丁老夫人居住的福寿堂,得了消息的丫鬟婆子早早便在院中等着迎候。
虽说府里早有传闻说李素月出家当了道士,可真正看到一身素色道袍的她,几个伺候丁老夫人,可说是看着她长大的老人都忍不住抬袖揩了下眼角,她们这多灾多难的孙小姐啊。
李素月一脚踏进福寿堂,就看到端坐在罗汉床上的外祖母,看着她老人家的神情由喜转为悲。
丁老夫人心疼地拉住外孙女的手,摇着头道:“可怜见的,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这如花似玉的年纪偏偏就当了女冠……”说着说着眼泪便不由得落了下来。
“外祖母,我没事的,您别为我伤心。”李素月拿了帕子替老人家拭泪,一边劝慰着。
丁老夫人慢慢止了泪,哀叹一声,拍着她的手,道:“我怎么能不伤心呢,当初你娘嫁的就委屈,等你落了地就更委屈,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如今更是当了女冠,你让外祖母这心怎么能安宁。”
李素月笑着说:“可我觉得现在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啊,无忧无虑的,没有烦心事。”
“你啊……”
李素月乖乖地笑着,“我自小长在那清静之地,不习惯这繁华热闹,便只任性随了自己的喜好,倒是让外祖母替我忧心了,这是我的不是。”
面对这样的外孙女,丁老夫人也是有些无奈,“你呀,自小便有主意得很,也不知这性子到底是随了谁。”说着便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李素月只是陪笑,也不争辩。
丁老夫人又道:“在观中的生活一切可还适应?”
李素月点头,“表哥颇费了一番心思,我日子过得很是舒心,只回京后碰着那边府里有丧,不好直接过来看望外祖母,外祖母可不许生我的气。”
提到那府上的事,丁老夫人就忍不住哼了一声,“虽说是死者为大,但那老婆子在你身上作的孽我说什么都不能原谅她。”
李素月伸手轻抚外祖母的背,帮着顺气,不想她气坏了身子。
“你既出了家,那便再没有家,外祖母知道你的心思,便是不再来探望我,我也能理解。”
“外祖母我还是认的。”
“阿平可是跟你说了府里最近发生的事?”
“嗯。”
丁老夫人叹了口气,将外孙女搂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那些坏了良心的咱们不理她们,若不是她们生了歪心思,平北侯家委实是桩不错的亲事,可惜了。”明明该是她外孙女的造化,偏偏就被些不知所谓的人给从中搅局,想起来就心口疼。
“老夫人,世子夫人她们来了。”有婆子掀帘进来通传。
丁老夫人看看身边的外孙女,转向门口的目光就沉了下来,“既然来了,便叫她们进来吧。”
“是。”
丁老夫人一共生了三子一女,三个儿媳妇此时领着各自的子女都进了福寿堂,原本宽敞的厅堂,登时便显得有些挤。
一眼看到那个小白花一样柔弱的少女,丁老夫人眼角就是一跳,老大家的这是多不知礼,竟然还把这搅家精带过来了。
承平伯府的男人除了当值的,不论大小都跟着过来请安问好,一大家子见起礼来也颇是费了一番工夫。
然后,见过礼后的成年男丁便都退下了,只有承平伯世子的三儿子留了下来,他就巴巴地守在那个远房表妹身边,一点儿都不避讳福寿堂里其他人或直接或隐晦的目光。
老实说,李素月还是挺佩服他的。
这个时候,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美丽少女袅袅娜娜地起身,朝着坐在丁老夫人身边的李素月福身一礼,满是愧疚地道:“阿月姊姊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一开始真的以为刘世子中意的是我,后来……后来……”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她整个人梨花带雨般的惹人怜爱。
“李素月,你凭什么指责阿柔,她好好一个姑娘被人退了亲,也是受害人。”承平伯世子的三儿子丁武诚顿时一脸气愤地吼。
李素月则是莫名其妙,她什么都没说呢。
丁老夫人气到用力拍打案几,指着那个混帐小子道:“滚,你给我滚出去。”
承平伯世子夫人周氏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眼里闪过心疼,却不得不向着婆婆陪着小心道:“娘,您别生气,小心身体。”然后转向小儿子,拼命朝他使眼色,“你这个混小子,还不赶紧给祖母认错。”
丁老夫人怒不可遏,胸脯都剧烈的起伏,手指发颤地指着他们母子,“是给我认错吗?啊?我的阿月来看我,有说你们半个字不是吗?别人自顾自朝她道歉,她连嘴都没张开,怎么就成了你们嘴里欺负人的那一个了啊!”
“外祖母,您别动气,我没事的。”李素月仍旧是一副温婉乖巧的模样。
丁武诚一脸不服气地看着她道:“不用你假好心,惺惺作态。”
李素月一边帮着外祖母抚背顺气,一边看着他心平气和地道:“我说这些话并不是为了三表哥你,是因为外祖母年纪大了,气大伤肝。而且……”说到这里她微微勾起一抹笑,“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一个出家人根本懒得理会,烦请不要自作多情,谢谢。”
丁武诚的脸瞬间炸红,额上青筋暴现,他最讨厌李素月了,她总是轻描淡写地用语言表达对他的极度轻视,轻而易举地用武力镇压他的动作,一次例外都没有!
耻辱!这是他永远无法忍受的耻辱!
丁老夫人的怒火突然之间就冷却了下去,看着外孙女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模了模她的头,说道:“从小就这么副老气横秋的模样,真是……”
三夫人程氏此时笑着附和道:“娘说的是,阿月可不从小就这么人小表大的吗?”
“你呀。”丁老夫人往外孙女的额头戳了一指头,“如今你是自由身了,这次要陪外祖母多住些日子,可不许来去匆匆的。”
李素月微笑点头,内心却有点儿发苦,也不知道某个王爷能忍多久,临出门前他可是一再强调让她“早去早回”的。
虽然正如外祖母所说,她如今出家做了道士,是自由身了,不用再禁锢在一尘观,不必受困于镇远侯府,她是自由人,她是应该能留下来多陪外祖母一些日子的……
“那外祖母这里要清静些才好,我不喜欢热闹的。”
丁老夫人转头看了一圈,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这么多人没得吵得人头疼。”她的目光着重落在那个小白花似的柔弱少女身上,“自家人见面,也不知道外人来凑什么热闹。”
远房小白花表妹顿时就又嘤嘤哭了起来。
这个时候,一道轻淡的声音悠悠地响起,“人没有自知之明,就只会自取其辱。”
小白花循声望过去,就看到李素月平静的脸,那身素色的道袍让她显得很有几分莫测高深的得道高人气势,小白花的心顿时一紧,总觉得在那双澄澈若水的目光下,她的一切阴谋诡计无所遁形。
“那我们就不打扰母亲休息了。”世子夫人周氏带头向婆婆告辞。
其他人也跟着后面告辞,一群女眷陆陆续续地离开了福寿堂,很快便将清静还给了这个地方,直到这个时候,丁老夫人才说了句,“也不知道阿诚怎么会喜欢那么一个女人,一副心机深沉单薄相。”
李素月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不要操那么多心了。”
丁老夫人叹了口气,“哪有说得这么容易啊,儿孙都是债。”
李素月乖巧地给她捶腿,并不接话。
丁老夫人伸手拈起她的道袍衣角,表情有些复杂,“阿月,你还小呢,平北侯家的那孩子看着也不错。”
“不合适。”她只有这三个字回应。
丁老夫人叹气,自言自语似的道:“是呀,才跟咱们府上闹过这一场,断然是不会再有结亲的意向了,说到底还是那些人害了你。”说到最后她不由又有些动气。
“缘分之事,顺其自然的好。”
“就不该让你自小待在那样清静的地方,好端端的……”一见她这副无欲无求的淡漠样,丁老夫人忍不住拭了下眼角,将自己的泪意压回去,“不管如何,你开心最重要。”
李素月笑着点头,“嗯,我挺开心的。”
丁老夫人伸手模模她的脸,带着几分慈爱地说:“开心就好,不用去管旁人说什么,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知道。”李素月手覆在外祖母枯皱的手背上,脸在她手心蹭了蹭,带了几分娇憨地道:“外祖母也要开心地过自己的日子,不要轻易生气,对身体不好。”
丁老夫人将人搂进自己怀里,轻抚着,“咱们都好好的。”
“嗯。”
池塘里的荷都开始枯败,闷热的四周也渐渐变得清凉起来。
站在抄手游廊下静静地看着雨打残荷,任由带着雨气的风吹拂起衣袍,一动不动的纤细身影彷佛站成了一幅画。
丁武平小心谨慎地四下观察,然后小心翼翼地慢慢往长廊下站立的人一点一点的接近,就在他还差三臂距离的时候,前方响起一个轻淡嗓音——
“你又想干什么?”
丁武平瞬间就泄了气,有气无力地道:“下这么大的雨你还能听到我的脚步声啊。”“愚蠢的气息太浓郁,让人没办法忽视。”
“表妹——嘴巴这样毒就不好了啊。”丁武平垂死挣扎,企图给自己争取哪怕一点点的自尊。
“说吧,跑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丁武平往她身边凑了凑,把声音压低了又压低,“平北侯世子想见你一面。”李素月扭头看丁武平,表情一言难尽。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双手环抱自己,“我会害怕的。”
李素月摇了摇头,“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会认为我会答应去见他呢?”
他兀自点点头,“说得没错啊,我也跟他说了你肯定不会答应见他的,可他不死心。”“他一定还说别的话了吧,否则你不会跑来的。”李素月笃定地说。
“是呀,那家伙说你如今是方外之人,性别于你而言并无分别。”丁武平忍不住摇头啧啧了两声。
李素月却是淡定依旧,“既知我是方外之人,又何必还拿世俗之情叨扰于我?”
丁武平无言以对。
李素月挥了挥手里的拂尘,不咸不淡地道:“没事多用用脑子,小心生锈。”
丁武平突然背脊一凉,想到了福王殿下——妈的,这事要是让福王知道了,他肯定得怀疑自己帮着别人撬他墙角啊,必死无疑!
想到这一件事,他就忍不住颤抖着声音低声问道:“他怎么也没派人来催你回去啊。”李素月终于忍不住用关爱傻子的眼神看他了。
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丁武平也很快反应过来,现在表妹和福王的关系并没有对外公开,所以就算福王在府里想得抓心挠肺的,他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找上门来。
这么一想,丁武平就忍不住在心里幸灾乐祸了起来。
“等天放晴了,我也该走了。”李素月看着密集的雨帘带了些留恋地说。
“这还没住几天呢……”丁武平忍不住本哝。
李素月伸出手接过几滴飞洒过来的雨,微微勾了勾唇,“快十天了,不短了。”再继续住下去,不说这府里的某些人心生不满,就是某位王爷怕也要忍不住让人来催她了。
早去早回什么的,总是要面对的。
“祖母舍不得让你离开的。”丁武平忍不住提醒她。
李素月却是笑了笑,说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聚散要随缘。”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表情微敛,“而且我再继续住下去的话,这府里怕是要打起来了。”
丁武平脸色有些尴尬,表妹太聪明有时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李素月却像是没发现他的尴尬似的,继续说道:“我不喜欢有太多功利之人的地方,住着不舒服。”
丁武平有些讪讪地跟着说:“我也不喜欢。”
好好一个家搞得乌烟瘴气的,大伯若不是占了嫡长,世子之位说什么都不会轮到他身上,也就不会由着大伯娘这样胡作非为了。
李素月笑了一声,笑声在雨中听来带着几分愉悦。
丁武平忍不住苞着笑了,“你说要是三哥真的娶了那个远房表妹大伯那一房会变成什么样啊?”
李素月伸了个懒腰,一边掩口打呵欠一边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丁武平搓搓自己的脸,闷闷地说了句,“你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呵。”
“算了,反正你一直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丁武平有些认命地说,不再说大房的事,转而道:“祖父过几天就回京了,你真的不等他老人家回来再离开啊?”
“总有机会见的。”
丁武平想想她跟祖父的感情,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在孙儿辈里祖父最疼的人其实就是小表妹,实在是她允文允武太过出类拔萃,而且其中还有着一层隐晦的对于姑姑的歉疚之情在里面。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长廊一头传过来,两人同时转头,就看到梅香一脸焦急之色地朝他们奔了过来。
一看她这神情,丁武平心里就是一激灵,忍不住先开口询问,“出什么事了?”
梅香朝自家姑娘看了一眼,又对表少爷福了福身,这才道:“梧桐院那边出事了,老夫人她们都过去了。”
丁武平一听就要拔腿往那赶,李素月却直接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表妹?”他一脸纳闷。
李素月歪头看他,“你过去干什么?”
“那边出事了。”
“后院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丁武平顿时有些清醒过来,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自家表妹,“你说会出什么事啊?”
李素月松开拽他的手,把玩着自己的拂尘,漫不经心地说:“左不过那些肮脏龌龊手段罢了,有什么好好奇的。”
他怀疑这世上就没有能让他家表妹花容失色的事,老这么稳坐钓鱼台的,看久了总有种想打她的冲动……可惜,他打不过!
“你说会是三哥吗?”丁武平的好奇心没有能按捺太久,没过一会儿就忍不住凑过去跟表妹小声嘀咕。
李素月看着雨帘,神棍一般地道:“聘则为妻,奔则妾,无媒苟合是为奸。小白花只有后两种待遇——啧,有点儿惨。”
丁武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问:“不至于吧?”
李素月唇边的笑显得有些冷,目光不知落在什么地方,幽幽冷冷的,“小白花太心急了,大舅母容不下她太张狂,踩了底线必是要反弹的。”
“不会吧,是大伯母?”丁武平还在震惊中。
李素月将手里的拂尘往肩上一甩,闲庭信步一般往前走去,“临走之前还能看场好戏,感恩。”
听着那带着几分奚落之意的语气声调,丁武平觉得大伯母要是听到了这话肯定会怒发冲冠的。
“表妹,你去哪儿?”丁武平在她身后喊。
“梧桐院。”声音轻飘飘地从前面传过来。
丁武平:“……”说好的不围观好戏呢?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明白了,内院的热闹他一个男人自然不方便围观,可表妹一个女眷方便啊,只要表妹知道了,他当然也会知道。
这么一想,他忽然一点儿都不着急了,转身慢慢悠悠地回前院去了。
另一边,李素月也终于带着梅香到了梧桐院。
站在院外,李素月看着匾额上的那三个题字,心情有一点儿微妙。
凤栖梧桐,梧桐引得凤凰来,这院名寓意很好,这院落也是当年外祖父母想拾掇出来给她的,只可惜最后没能将她接来,反而没多久后大舅母便将她的表侄女接来安排住了进去。
在那场婆媳、姑嫂的战争中,大舅母胜了,这些年她也因此很得意,可若从事情结果来看,却不尽然。
大舅母卯足一股劲儿想教养出一个名门闺秀惊艳京城,结果搞出一场乌龙婚事来。
最让大舅母吐血的恐怕就是小儿子迷恋上了那朵小白花,这人还没进门,就把男人攥在了手心里,大舅母如何能忍?
矛盾一旦加深,大舅母必然会出手,所以她对于梧桐院会出事一点儿都不觉得吃惊。对着那块匾笑了笑,李素月迈步走进了梧桐院。
承平伯府的三房夫人都来了,丁老夫人自然也是在的,然而适龄婚嫁的姑娘一个都没有,就连孙辈的媳妇儿也不见半个,因此李素月泰然自若,没事人一样走进来的时候里面的人不由得大惊。
内宅的这种肮脏事,哪里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能看的?
丁老夫人立刻用这个理由要让李素月离开,程氏也跟着劝说。
“我是出家人。”李素月老神在在,不以为然地回应。
丁老夫人脸色很严肃,“出家人也不行。”到底是个姑娘家。
李素月抱着外祖母的胳膊轻摇,一脸央求,“外祖母……”
丁老夫人心瞬间就软了,立场登时就不稳当,她的小阿月自小便不大撒娇,偶尔来一次真心不忍拒绝她的要求。
“只许看,不许说话,更不许出去乱说。”最后,丁老夫人只能跟她约法三章。
李素月点头如捣蒜,显得特别乖巧听话。
深宅内院发生这种事,即使小白花是受害人,可事情发生在她的梧桐院,她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只能被周氏指着鼻子骂不知廉耻,勾引她儿子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
李素月一进去听到的就是大舅母那一番义正辞严心痛失望的指责,她心中哂笑,不说别的,单看堂中事件的男女主角形容事情脉络就足够清晰明了了。
这个时候,药性发作完,结束了一切的小白花和丁武诚各自梳洗过,站在堂上。
丁武诚整个人神清气爽,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意,哪里有半点忐忑不安。
而小白花却一副惨遭蹂躏,站都站不稳的虚月兑样,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依着三表哥对小白花的痴迷程度,小白花根本没必要用下药这样的手段,用上这等手段,简直是自己将把柄往别人手里送,一句“无媒苟合”就能让她失去握在手里的正妻名分,所以下药的只能是另有其人。
“娘,事到如今,您就成全了我和柔表妹吧,我们是两情相悦的。”
周氏气得手指直哆嗦,一边捂着心口一边咬牙恨声道:“如此失德败行之人如何堪当正妻名分?”
正默默掉眼泪的李芷柔身躯一震,一股寒意从后脊背窜升而起,这一刻,她如坠冰窖。“可我们既然有了夫妻之实,我总要对她有个交代的。”丁武诚如是说。
周氏吸了口气,闭了闭眼,道:“那就纳了她。”
李芷柔一下子瘫软在地,妾!竟然要让她为妾!
“都依娘。”
当听到那个得了自己身子的男人说出这三个字时,李芷柔眼前一黑,她以为他对自己情深义重,却不料给她致命一击的却正是他。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此时的李素月也是震惊的,原来人无耻起来,可以到这种地步啊,大舅母和三表哥简直让她大开眼界,更新了人的道德底线。
屋里的其他人同样也是震惊的,她们都以为照着周氏对李芷柔的疼爱,顶多也就是顺水推舟认了这门亲,还得对自家儿子小惩大戒一番,做足了表面文章,却不料人家直接给个妾室名分,这结果实在够冷血无情,也够黑!
都是大宅院里混的,谁不知道谁?后院的这些阴私事谁还不清楚,今日这一龅戏大家都心知肚明是谁编的。
这李芷柔也是个可怜的,以前周氏要拿她攀龙附凤,一见没了机会,索性便成全了儿子的念想,将人扒拉进儿子后院,却连个“妻”的名分都吝啬给予。
毒啊!大家心中顿时就对周氏又加强了一圈戒心。
丁老夫人看看自己的大儿媳,又看看一脸死灰委顿在地的李芷柔,心中叹了口气,开口道:“老大家的。”
“娘。”周氏面对婆婆时表面还是足够尊敬的,很是低眉顺眼。
丁老夫人口气中满是无力,“别太过了,给三小子准备成亲事宜吧。”
“娘——”周氏抬头,脸色着急,“芷柔的家世如何与我儿相配!”
丁老夫人哼了一声,“当初她与平北侯府的世子结亲时,难道就匹配了?”
说完,老夫人就不再理她,扶了外孙女的手往外就走,其他两个儿媳妇也急忙跟上。周氏脸色铁青地站在原地,丁武诚已经跑去扶自己的未婚妻子,一脸柔情地对她嘘寒问暖,李芷柔却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只默默抹眼泪。
丁武诚和李芷柔的亲事定下,择日成婚,而丁武诚也在父亲下衙回家后被抽了一顿鞭子直接扔进了祠堂面壁思过。
周氏哭天抢地的护着儿子也无济于事,这一次承平伯世子是下了狠心收拾小儿子。
养在母亲身边的老大老二个个成材,妻子人选也是家世清白,家风端正的,偏就是妻子寻死觅活留在身边养大的老三被养废了,他如何不恼?
想到当年外甥女也是因为妻子横加阻碍才没能接回伯府教养,任由她在庵堂长大,如今更是直接成了一个女冠,承平伯世子心中悔恨不已。
看着眼前跟自己施礼告辞,却连声“舅舅”都不肯唤的外甥女,承平伯世子心中满是无力,歉疚不已地挽留。
“怎么不在府里多住些日子?等你三表哥成完亲再走也不迟啊。”
李素月只微微笑了笑,道:“不必了,我已是方外之人,有些事不便多加参与。您留步,我这便告辞了。”
承平伯世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外甥女领着两个同样一身道袍的丫鬟从身边径直离开。
马车等在侧门外,李素月主仆三人一出来便直接上了马车。
她们原本是打算出城之后换乘福王府马车再回来的,但是车夫发现有人一路跟踪,李素月便改了主意,让车夫直接将车赶往一尘观。
马车一路颠簸,李素月在这样的颠簸中还是在车中眯了一觉。
等到了一尘观前从车上下来,抬头看着观门上的题字,她骞然有种物是人非之感。她曾以为这里会是她很长一段时间的安身之地,可惜被某人搅和了,如今再回到这里,甚至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定定心,李素月踏步上了观前石阶,慢慢走了进去。
观中的一切一如她离开之时,不曾有什么改变,一路舟车劳顿,到后院起居之地,梅香、菊香服侍她洗漱更衣之后便去床上小憩。
起初有些睡不着,后来不知不觉睡过去,梦中却是乱象纷呈,一觉醒来,李素月甚至觉得自己比不睡这一觉还要来得疲累。
醒来时已是午后,厨娘灶上给她留了饭,洗漱之后正好端上来。
李素月的胃口不是很好,饭也只用了小半碗就撤下了。
菊香提议到观外走走,李素月觉得甚好,便领了两人从后门出去往泉水那边走。
山风徐徐,带着山中的凉意,她蹲在池边掬水,泉水却带着一股温暖,她不禁掬了一捧水来喝,入口甘甜,直入心脾。
“半青兄。”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李素月正从池边起身,她站直身体后,转头去看。
锦衣玉冠的少年公子,面容英俊身姿挺拔,透着股英武之气。
李素月也没有否认自己曾经用过的身分,只是朝他行了一个道礼——面色平静地看着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话。
刘青枫看着眼前之人心情有些激动,可看着她一身道家装束,气质清冷寡淡地站在那里,静静地彷佛看陌生人一般看着自己,他又抑不住有些心疼。
她也曾少年意气风发,如今却投身道门,成了一个方外之人。
眉眼仍是当初的眉眼,曾经属于她的恣意风流却如东流之水一去不复,不曾留下半点儿影子。
“你——”开了口却又不知如何继续,刘青枫又重新闭上了嘴,只是痴痴地望着她。
李素月眼眸半垂,终于开口道:“施主别来无恙。”
刘青枫眼中闪过心疼,“你可还好?”
“贫道自是还好,有劳挂念。”
“你今后便在这一尘观中修行吗?”
“是。”
“这里景致不错,环境倒也清幽。”刘青枫努力找着话题与她搭话。
李素月微微一笑,“施主若是喜欢此地清幽,也可小住,观中自有供香客留宿之地。”刘青枫微微有些激动,“可以留宿?”
李素月有些失笑,自然而然地道:“施主前来进香问道,观中哪有将香客往外驱赶的道理。贫道忝为本观住持,自然更没有将香油钱往外推的道理。”
听她如此说,刘青枫也不由笑了,“说得是,哪有把财神往外推的道理,出家人也是要吃饭的嘛。”
“正是如此。”
“武平兄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里确实适合清修。”
李素月并不奇怪他会知道道观的来历,堂堂平北侯世子,要在京中打探一些消息还是很轻而易举的。
“现在清修也不错。”至少不用替镇远侯府那个故去的老夫人守孝,想想都觉得让人嚼心,等过段时间再想法子让她还俗,他们的婚事还是有指望的,想到这里,刘青枫心中遂安定下来。
“你既是住持,不如就领我在这观中内外看上一看?”
李素月颔首,“使得。”
有些事他不戳破窗户纸,她也乐得当不知道。
有些事一旦说破,他们只怕就没办法再维持现在这样的和谐相处了。
只是领他进入观中,走到月老殿前时,李素月却不肯陪他进去了,因为她想起上次陪着某人游览月老殿时的情形,简直要让她心绞痛。
“梅香,你陪刘施主进殿一观,我有些不适,先回去了。”
“知道了,观主。”
刘青枫也没有强留,见她脸色确实有些不好甚至催着让她只管去休息,不必理他。李素月于是领着菊香回了观中起居的院子,然而她一进屋子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紧接着某个人的声音就从内室传了出来。
“阿月倒是好兴致啊。”
李素月心中叹了口气,却只能继续往里面走。
她走进卧室的时候,卓玮玢就歪在她的床上,脸色在窗外射入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阴郁。她走到床边坐下,还没来得及开口——整个人就被人拽入了怀中。
卓玮玢在她耳边咬着牙道:“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分了?”
“王爷也要讲讲道理的,我是这一尘观的观主,刘世子乃是进香的香客,我总要尽一尽懊尽之责。”
卓玮玢哼了一声,在她颈侧亲了几口,口气很是不怎么舒爽地说道:“那种心怀不轨之人何必理他。”
李素月知道这种时候说话要小心谨慎些,万万不能引起这位醋王醋意大发,“他不当面点破,我便当他是个普通香客。他若点破,那我自是要避嫌的。”
“若不是这家伙横插一杠,你现在就应该回王府了。”
“王爷怎么会来观里?”
卓玮玢搂着她,手漫不经心地在她的身上摩挲着,语气不是很好地道:“觊觎本王王妃的人都追上门来了,难道本王还能在府里坐得住?”
“王爷——”
卓玮玢翻身将她压在床上,低头吻上她的唇,急切地寻求分开这些日子的慰藉。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李素月的唇被吮吻得红润诱人。
“让你早去早回,你倒好,跑到承平伯府里是乐不思蜀了吗?”卓玮玢微微眯眼。
李素月伸手推着他的胸膛,不让他继续胡来,“别闹。”
卓玮玢翻身在她身边躺下,抓着她的手放到唇边,一边亲一边道:“本王且吃这一遭教训,以后断不能让你独自出门。”否则这心没着没落的,他整个人都不对劲儿了。
承平伯府里的那一摊子烂事,凭什么耽误他王妃的时间,害得他形单影只、孤枕难眠,简直岂有此理。
“我原想着打发他走之后便回去的,既然王爷也来了,我们便在观里住些时日也好。”
卓玮玢发出一声轻笑,“这是在伯府里住得郁闷了?”
李素月没反驳,她在承平伯府里住得确实挺不愉快的,这是事实。
“本王总是要惯着你的,自然是你说如何便如何。”卓玮玢有些无可奈何地说,然后从袖袋里掏出几张纸朝她递过去,“为了打发时间,本王也多少干了点事。”
“王爷何必把自己说得这么委屈……”李素月翻着那几张纸,分明想勾起唇角,却又压着维持淡然,反而有些古怪。
这些纸全都是店铺田庄的房地契,名字一如既往地写着她的名字,只是这些房契原来的主家应该是承平伯府世子夫人那边的。
呃,虽然大舅母被狠狠放了血,但是她心情真的挺好的。
她家王爷虽然病弱,但是于经商一道倒是很有天赋,手下也有一帮极其能干的属下,但凡对她不友好的人,福王不会对他们喊打喊杀,那不符合他病弱娇贵的形象,却会尽可能从财物方面让他们饱受摧残。
杀人不见血啊!但她喜欢!
“本王难道还不够委屈?”卓玮玢翻身侧躺,让她跟自己面对面,“本王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本王的王妃却在别人府上瞧热闹,本王还不能理直气壮地派人去把人叫回来,这难道还不委屈?”
李素月心里叹了口气,顺着他道:“委屈。”你这一委屈就直接又让别人大放血了。
“知道本王委屈就好。”
“嗯。”李素月很无奈。
“本王坐马车过来颠得有些不舒服,你陪本王躺会儿。”
“好。”
这一躺,就躺到了窗户都被晚霞染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