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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寝一生愿意吗? 第一章 伊人不在

作者:绿光

淡淡三月天,晨光熹微,依稀可见奼紫嫣红的迎春花在沿着山形弥漫的浓雾中热闹绽放着。

“熙儿,妳在瞧什么?”

坐在树屋口的人儿突地朝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他微扬起眉,来到她身旁,朝下望去,便见一抹离开的纤瘦身影。

“你的丫鬟来找你了。”她道。

“……她是我娘的丫鬟。”宇文恭没好气地道。

“不管怎样,是你府上的丫鬟,而且是与你亲近的丫鬟。”她的嗓音与一般姑娘相较显得沉哑,嗓音无波,听不出情绪。

“那又怎地?”宇文恭盘起腿,托着腮问着。

“……真好。”良久,她才淡淡地吐出这话。

“哪里好?”宇文恭忍不住笑了。

“你不觉得姑娘家走在这片杜鹃花林里,瞧起来就像是一幅画?”

宇文恭扬起浓眉,深邃的眸睨了她一眼,猜不透她话中意思。“我知道妳偏爱杜鹃花,妳要是走在花林间会更像一幅画。”

每年回老家宗祠祭祖时,她几乎都会同行,就是为了一游宗祠里的这片花林。

她不知道当她打从内心喜悦扬笑时,饶是他也会看得出神,只可惜她笑的次数实在屈指可数,不是她不爱笑,而是她的身分不允她喜形于色。

去年拿下文武状元,她让皇上给塞进京卫里磨练,京卫里没人敢小觑她,今年则将她调进内阁,该说皇上终于释疑,并且看重她的能耐。

“湖水绿襦衫绣缠枝叶,月牙白罗裙浅染彩霞,桃花红丝带与夫结缔,金银缀步摇偕子白首。”她低喃着,美目微瞇,似是神往。

“怎地,没酒也能行起酒令了?”宇文恭笑着调侃,总觉得今日的她有些古怪。

公孙令笑了笑,突道:“子规,如果有来世,我要当丫鬟。”

宇文恭本是想笑,然而她的神情太过认真,教他不由问道:“为什么?”

他所识得的公孙令,是个在旁人面前喜怒不形于色,只在他面前撒野的姑娘,唯有在他面前,她可以当真正的自己,而他也乐于纵容。

她一头长发束起,露出俊秀的面容,形如修竹,颇有谪仙之姿,当她不耐烦撒火时,却像个小泵娘般,那些看似冷硬的五官有了生气,彷佛三月天里纯白与粉红的双色重瓣杜鹃,香气袭人,径自美丽。

她的美丽,由他独占,尽由他收藏,一如她的表字,只有他能喊。

公孙令面露向往地道:“可以当自己。”拿掉搪塞之词,唯有她最清楚心底的答案。

宇文恭顿了下,月兑口道:“妳在我面前无法当自己?”难道就连在他面前,她也从没有卸下防备?

“子规,你知道为何我替你取了子规这个字吗?”她侧着脸扬笑问着。

晨曦在她俊秀面容上洒落淡淡金光,那恬淡笑意有点轻浅,却彷佛已是这张脸能够给予的极限。

可这天底下无人比他还懂她,他知道,此刻的她是悲伤的,她总是将悲伤藏在笑脸后。

为什么?

为什么,当初他没问她为何悲伤?

徐徐张眼,树屋口不再有伊人身影,只见苍茫白雾缭绕。

几年过去了,梦里的她恁地鲜活,悲伤如此明显,他为何没有追问,反倒打趣地说,他的表字是因为她嘲笑他幼时爱哭,所以取为子规。

如今,他是再没机会知道,只因,她已不在。

又或者该说,公孙令尚在,可魂魄却换了个人。

五年前,公孙与同侪前往纵花楼饮酒却遭人毒死,再醒来时却换了个人,移魂的女子名为钟世珍,如今顶替了公孙的一切,依旧是当朝首辅,可她比公孙幸运多了,与皇上成了神仙眷侣。

他总认为,钟世珍能够移魂重生,说不准公孙亦然,然而就算想寻她,也不知该从何寻起。况且,若她还活着,她必定会来寻他,但,至今毫无信息。

为何当初的他会恁地有自信,认为在自己的羽翼下定能护她周全?他懊恼不已、悔恨不已,直到五年后的现在,他都从未宣泄过这份怨。

因为,他还在等待。他必须等待,除了等待,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宇文恭侧躺在树屋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树屋口,直到晨光熹微,隐约的光影在他脸上勾勒出立体夺目的五官,那双深邃黑眸却像是沉入晨曦照映不到的黑暗中,终年冰封。

“大人。”

蓦地,底下传来随从奉化的呼唤声,宇文恭动也不动,直到来人又道——

“时候差不多了,几位老爷大人也都到了。”

宇文恭闭了闭眼,懒懒起身,“知道了。”

三月初三是宇文家的祭祖大日,他在父亲去世后便继承了族长之位,每年皆由他主持祭祖,唯有这时候皇上才会允他离京回乡,而他也仅在此时此地,才允许自己尽情思念。

然而,愈是思念,他的心愈是空荡荡,空得教他什么都不愿想,连动都不想动。

倚在树屋口,他知道他该前往宗祠,可是身心却疲惫得无法动弹,直到奉化又开口——

“大人。”

“知道了。”低哑嗓音是毫不掩饰的不耐。

整了整装束,他自树屋一跃而下,在这白雾弥漫的花林里,彷佛谪仙降临,俊美无俦。

他举步走在前方,走了几步,感觉背后有道视线,他蓦地回首望去,却只见白雾依旧徜徉在花林间,不见任何人影。

“大人?”奉化疑惑地启口问着。

“没事。”宇文恭淡声道,神色未变地继续往前走。

直到人影被白雾掩没,才有抹浅紫色的身影从花林间走出,驻足许久。

华灯初上的卞下府衙,通往内堂小径的灯全数点上,灯灿如昼,卞下知府应容已领着一干衙役在衙门前恭候多时,直到看见一辆马车停下,他连忙迎上前。

“大人。”应容噙着笑意迎接贵客,眉眼间无一丝逢迎拍马。

“得了,这声大人喊得我头皮都发麻了,我是不是也得喊你一声知府大人?”宇文恭没好气地道。

宇文恭的母亲出自卞下望族应家,与应容是极亲近的表兄弟,常有往来,要说亲如手足也不为过。

“这是做给后头的衙役瞧的。”

“你没事干啥摆这阵仗?”宇文恭朝他身后望去,一脸无奈。

每回回乡祭祖,他总是低调前往,哪怕与应容一聚也不会挑在衙门里,偏偏今儿个衙门有不少杂事,让应容忙得走不开身,他只好亲自往衙门走一趟。

“镇国大将军到,再怎样也得有个样子。”应容煞有其事地道:“里头请吧,我已经差人摆席,咱们今儿个不醉不归。”

两人虽是表兄弟,面貌却无半点相似。应容是个文人,形如松柏,面如白玉,总是噙着教人如沐春风的笑;宇文恭是个武将,一身紫绸映衬他俊拔的身形,五官立体夺目,犹如旭日般张扬的气质,嘴角总是噙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然武将终究是武将,那双深邃的魅眸里藏着杀伐冷冽,哪怕噙笑亦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你明日不用办差了?”

“唉,你一年不就回乡一趟,总督大人都为你关上衙门了,我要是比照办理,相信总督大人也不会介怀,皇上更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应容朝他促狭笑着。“谁让咱们是皇亲国戚呢?”

“你有本事将这话说到皇上面前去。”宇文恭失笑,与他并肩踏进后堂里。

“有什么问题?改日皇上要是召我回京,我就跟他说说。”

“等你干了件大事,皇上就会召你了。”宇文恭语带挑衅地道,掀袍入席。

当今皇上阑示廷已逝的母妃是宇文恭的姨母、应容的姑母,然而应家的势力不在京城,而是在卞下一带。应家人聪明,在应家女成了宠妃后,年事已高的便致仕归乡,年轻一辈则是自请下放地方,从此应家退出京城斗争,在地方上反倒经营得有声有色。

应家长辈确实有先见,正因为如此,当年逃过了一波朝堂清算,虽说眼前品秩最高的是应容这个二品知府,但也足够了。毕竟,命要是留不住,手握权势又有何用?

“啧,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敢违背祖父立下的祖训?”应容啐了声,替彼此都斟上了杯酒。

“横竖应家现在是你当家作主,你想怎么着,谁会挡呢?到京城也不错,多个人和我作伴,没什么不好。”宇文恭慵懒地举杯敬他。

当初皇上为自保发动宫变,拿下前皇,早已经肃清了宫中党派,朝中现在可是一片清朗,无人敢结党营私,应家如此耿直的官员要是肯回京,对皇上而言也是个好消息。

应容搁下酒壶,月兑口道:“怎么,公孙不是已经找着了也回京复职了,敢情他离开几年就跟你生分了?”

公孙令他也是识得的,话说五年前公孙令犹如犯太岁般,先是误喝毒酒险些一命呜呼,而同一年助当今圣上登基后就跌进浴佛河,整整失踪了三年。

两年前人找着了,且关于他和皇上的传言从京城延烧到卞下,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反正本朝不禁男风,再者皇上都有两名子嗣了,皇上要是坚持不选秀,大臣们又能如何,死谏不成?

宇文恭几不可察地哼笑了声。“她现在眼里只有皇上,哪记得我?”

在旁人眼里,公孙回来了,可他与皇上都清楚,回来的只是躯体,里头的魂魄是不同的,早在公孙喝下那杯毒酒后,她就不存在了。

“所以今年他也没与你一道回宇文家的宗祠?”

宇文恭还没吭声,便听见堂侧通道传来一道女声——

“公孙今年也没来?大人今年来晚了,原以为是因为带着公孙呢。”清脆嗓音像是失望极了。

“昭华,妳怎么也在?”话是问着应昭华,眼角却是瞅着应容。

应昭华是应容的嫡妹,六年前就出阁了,虽说已经是出阁妇人,但如此张扬与他碰面,仍是有点不妥。

应容面有难色,尚未启口,应昭华已经自动自发地入席。“我就不能来?”她一身素白,脸上脂粉未施,就连根钗饰皆不见,然依旧难掩她天生的柔媚。

“妳都坐下了,难不成我还能赶妳?”宇文恭没好气地道。

“真可惜,原以为能见到公孙的,要是能见到她,我也无憾了。”应昭华桃色唇瓣一噘,媚人风情尽现,却无一丝勾诱之意。

“说那什么话,想见她还难吗?改日进京一趟就成。”宇文恭呷了口酒,淡睨她一眼。当年,只要回卞下,他们都是四人凑在一块,昭华对公孙是怀抱着情愫的,可惜,身为女儿身的公孙自然不可能回应她。

舅舅待昭华一及笄,便将她嫁给了漕运总督府底下的粮库管事王情,听说婚后两人的日子倒也和美静好,只是事关公孙,昭华总是要问上两句。

“那可不成,我得要替亡夫服丧三年。”应昭华幽幽地道。

宇文恭愣了下,还没问出口,便听应容嗓音淡淡地解释着——

“王情去年七月在街上卷入一起打架滋事的事件,莫名被打死了。”

听完,宇文恭眉头不由微攒起。“怎会……”

话未尽,外头突地传来嘈杂声,隐约听见有人被挡在外头,而后便见一名衙役大步踏进内堂,附在应容耳边说话。

应容摆了摆手,衙役随即快步离去,“你们俩先聊一会,外头有点事,我去去就来。”话落,朝宇文恭微颔首,他便朝外头走去。

蓦地,内堂静了下来,宇文恭思索了下,才道:“节哀顺变。”虽说卞下一带的治安向来不错,但街头闹事属突发偶然,就算细查大抵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应昭华敛眼笑了笑。“都过几个月了,已经习惯了。”

宇文恭细细打量她,这才发现她一身朴素是在为亡夫服丧。本朝律例并无要求替亡夫亡妻服丧,是坊间情深的夫妻才会这么做,若她对亡夫毫无夫妻之情,又何必为他服丧?既为他服丧,脸上的风轻云淡倒显得压抑了。

看着她,他有种看着自己的错觉。

宇文恭没再开口劝慰,只是亲手替她斟了一杯酒,便独自浅呷了起来。

应昭华瞅他一眼,笑柔了眉眼。“服丧酒不能喝。”

“谁说的?”

应昭华微扬起秀眉,想了想,举杯敬他,道:“所以当初公孙失踪时,你才会喝得酩酊大醉?”

“说哪去了?”

应昭华耸了耸肩,径自挟着菜吃,状似随口提起,“说来也怪,当初公孙与尚未登基的皇上分明水火不容,后来怎会助皇上宫变坐上皇位,又搞得自个儿掉进浴佛河失踪了三年?如今人回来了,竟与皇上传出了各种流言……表哥,这是怎么回事?”

宇文恭呷着酒没吭声。昭华说得没错,当时的公孙与现今的皇上、当时的雒王爷是水火不容的,公孙可说是先皇的打手,几次欲置雒王于死地,这点当初他也很疑惑,不懂她的恨意是从何而来。

直到五年前她在纵花楼遭同僚毒死,被钟世珍取而代之,才意外揭晓两人之间的仇恨是被人刻意挑拨而起的,有人恶意在他俩的酒里下药,让公孙的清白毁于雒王爷之手,也因此教公孙处心积虑置他于死地。

这些往事,每每想起总教他痛彻心扉。他明明是离公孙最近的人,一直是她最信任的人,她却什么都没告诉他,独自吞下苦楚,甚至香消玉殒离世。

应昭华压根没察觉他眉眼间阴暗了下来,边用膳边问着,一副闲话家常的口吻,“公孙就这样被皇上给抢走了,你心里压根不恼?”

宇文恭顿了下,朝她望去,就见她噙笑的眉眼像是带了几分寻衅,彷佛她知晓公孙是女儿身。“妳……”

话未问出口,应容已经走进内堂,“怎地,说什么私话了?”

宇文恭没再继续,转了话题便道:“哪有什么私话?倒是衙门外头有人要申冤还是怎地?要是有事忙,尽避去,别误了正经事。”

“哪来的正经事,不过是卞下的富户不知从哪得知你来了,想过来攀附罢了,我已经差人打发走了。”

“肯定是你在衙门口摆那阵仗把人给吸引来的。”宇文恭凉凉的说。

“哪可能你前脚才进衙门,那家伙后脚就跟进了?一定是你自己。”

“是说,富商找我攀关系实在愚蠢,我又不经手军需和户部,攀上我也没什么用处。”

“那可不,那位傅老板手底买卖的全都是造船零件,你这个镇国大将军又是水师总督,每年总要经手船只修缮和汰换,他找上你刚好而已。”应容好心地提醒他,“依我看,今儿个就在衙门里睡吧,省得你一踏出衙门就被人堵住,毕竟是休沐,你也不想被烦事缠上吧?”

“就这么着。”话落,宇文恭不由地瞅了应昭华一眼,心想,下回要是有机会再找她问清楚,确定她是不是真知道公孙的女儿身,又是如何得知的。

尽避一点意义皆无,但要是能有个人陪他思念,倒也不错。

卞下城城东傅宅。

傅祥回家后,将大账房和唯一的独子傅晓给找来,他们关起门来密谈了好一会,房门才终于又打开,只见一名女子莲步轻移地走出,状似弱柳扶风,秀容艳冠群伦,尤其是那双狐媚的勾魂眼,带了股慵懒气质,可惜此刻眸底只有不耐。

“迎春。”女子轻唤着。

一抹纤瘦的身影慢而徐地从园子踏上走廊,身姿端正高雅,面貌姣好秀丽,可惜是个面瘫,让人读不出半点思绪。“卓娘子。”她态度恭敬却不卑微地喊着。

“一会回院里,让人给我备热水。”卓韵雅说着,朝自个儿的院落款款而去。

跟着人回到碧罗院,迎春差了小丫鬟准备热水,又低声问:“卓娘子,是否要备上些许糕点当夜宵?”

迎春的主子是傅家的大账房,姓卓,人都喊她卓娘子,以往她与傅祥议事后,总是会差人备点夜宵,挑灯查账。

“不了,这事我不想管。”

卓韵雅懒懒地倚在贵妃椅上,漂亮的水眸像是最上等的琉璃,直瞅着迎春,好似等着她追问,可惜迎春不但面瘫还相当寡言,对旁人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忍不住叹气,当年自己怎会救了这么个死气沉沉的小泵娘?许是经历生死关头才变了个样也说不定。

等了半晌,迎春还是规规矩矩地站在她身旁,卓韵雅终究还是主动开口了。“今儿个听说京城来了个贵人,老爷上衙门使了银子也没能见到人,反倒教应知府赶了回来,如今正忖着明儿个怎么去堵人。”

说完,见迎春那双应该秀美惹人怜爱的眸子,依然透着锐利老成的神色,卓韵雅更是连叹三声—— 一点反应都不给人,要她怎么往下说?

最终,她也只能继续自言自语了,谁让她有个不爱搭理人的丫鬟?

“横竖傅老爷的意思是打算跟贵人告状,将漕运总督那头的事给捅出来。”商人嘛,无官不富,傅祥是专做船厂生意的,当然傍上了漕运总督那条线,可眼前傅祥手上的矿山出了问题,漕运总督无意相助便罢了,竟还私吞他的矿山,断了他的生路,眼见生计都要出问题,自然铤而走险拚前程。

“会出事的。”迎春淡声道。

卓韵雅秀致的柳眉微挑,唇角多了分兴味,“妳这丫头倒是和我看法一致,无奈傅老爷不听我的劝。”

“该救吗?”

卓韵雅托着腮打量她半晌,“救得成吗?”

“可以一试。”

“会伤到妳吗?”

“无法确定。”

“……妳多说几个字很难吗?”她们主仆俩说话非得这般言简意赅?

“不难。”

明明很难啊……这丫头寡言老成又面瘫,却有一身好武艺,要不是有一回上街遭人调戏得她救助,自己还不知道这小泵娘这般了得,文武皆难不了她,真是个耐人寻味的小泵娘。

瞧她的举措应对可知她出身高门大户,偏偏她的举止又像足男人;她的面貌令人我见犹怜,但半点表情都不给,像是身体活着只死了一张脸,教她极想探究她究竟出身何处。

可惜当初救醒她时,她已将前尘往事都忘了。

唉,其实自己要的也不多,不过是期盼她话多一点,可她连这丁点冀望都摁死了呢,太坏了。

张眼的瞬间,宇文恭狠皱起眉头,伸手揉着额际,暗骂应容的酒量一年比一年见长,灌得他难得宿醉。

难受地坐起身,门板适巧被推开,他瞧也没瞧一眼,光从足音就知道来者是谁。

“大人可要漱洗了?”奉化端着一盆水进房问着。

“先搁着吧。”

瞧他揉着额际,奉化不由道:“大人,小的上厨房让人煮点解酒汤好了。”

宇文恭侧眼望去,“应容没有宿醉?”要不,肯定也会替他备上一份,哪里还需要另外吩咐。

“应大人看似无碍,一早就有人上衙门,应大人听完后便急着出门了。”

“城里出事了?”

“小的隐约听见好似昨晚求见的商户出事了。”

“喔?”宇文恭垂敛的长睫在眼下形成一片阴影,教人读不出思绪。

奉化在旁站了会,见他无意追问那商户之事,便道:“大人,解酒汤……”

“不了,你去打探一下那商户家住何方。”

奉化将疑问咽下,随即离去,待他回房时,宇文恭已经洗漱好,换上一袭暗紫色绣银边锦袍。

“打探得如何?”宇文恭懒声问着。

“那位商户家在城东三巷,听说那位商户昨晚被杀了。”奉化随即将刚打听到的消息道出。

宇文恭听完,眉眼不抬地问:“死了?”

“已经死了,主屋还遭人放火,幸亏灭得快,否则牵扯进去的恐怕不只一条人命。”跟在主子身边十年有余,可有时仍模不清主子的想法,搞不懂他怎会无端对这事有兴趣,明明八竿子打不着。想了下,他还是问了较重要的事。“大人要不要先用膳?”

宇文恭撢了撢衣袍,大步朝外走去,“走了。”

“是。”奉化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尽避不清楚主子怎会对商户遇劫一事上心,但主子往哪,他便往哪。

穿过卞下城热闹的市集朝城东而去,远远便瞧见有衙役在城东巷弄里走动,宇文恭随意问了衙役,在衙役的指引之下来到了傅家,人都还没踏进看似颇富丽堂皇的宅子,便见应容正要踏出大门。

“大人怎么来了?”应容诧异的问。

“闲着也是闲着,听你压根没宿醉,一早又忙着办差,所以就过来瞧瞧了。”从大门往里望去,穿堂后是块雨花石插屏,两头游廊通往主屋,门面看起来没什么损伤,但站在这儿都能闻到大火烧过的焦味,瞧见后头倾圮的屋舍。

“大人正值休沐,这点烦人事下官能打理。”应容端着肃容,毕竟这儿有丧,总不好打科插诨。

宇文恭微瞇着眼,唇角习惯性地微勾着。“横竖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听这话意,知晓宇文恭有心插手,应容干脆领着他回头进宅子里。“昨儿个约莫二更天时,守门的小厮瞧见黑烟,跑到主屋一瞧,见主屋的左次间已经冒火,赶忙叫醒未当值的下人打火,打火时傅祥的儿子傅晓冲进火场将他救了出来,却发现傅祥已经身亡,身上中了数刀,是被人行凶在前,放火在后。”

宅子里不少下人穿梭在主屋里里外外,像是在整理收拾着屋里的物品,个个神色颓靡。

“在事发之前,守门的小厮压根没察觉不对劲?”宇文恭淡声问着。

“问过了,直说什么都不知道,看起来不像假的。”

宇文恭打量着烧得半毁的主屋,大火烧垮了明堂和左次间和左梢间,右次间也多少受到波及。“这倒奇了。”他突道。

“怎说?”

“杀了人为何还要纵火?”目的达到了,为何多此一举?

“这也难说,许是为了灭除己身踪迹,又或者是趁乱逃出。”

“潜进来时无人察觉,逃出时还怕逃不了吗,又何必灭除什么踪迹?”宇文恭说着,骨节分明的长指指着主屋。“昨晚无风,小厮说见到浓烟就开始打火,可火却依旧延烧四间房,那就代表起火点并非只有一处,而是至少三处。”

“喔?”应容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一个打算灭除己身踪迹又或者是趁乱逃出之人,还会慢悠悠地纵火?”

应容听完,瞧他的目光越发敬仰了。“看来大人比当年在大理寺时更胜一筹了。”当年宇文恭以束发之龄夺文武状元,先皇便将他发派到大理寺去查弊案,学的不只是如何审理、刑罚,还有怎样抽丝剥茧,就连验尸都难不倒他,他虽早已离开大理寺多年,现在掌握着京卫和二十万水师,却犀利敏锐更胜早年。

宇文恭睨他一眼,要笑不笑。“这般夸我,可我依旧记恨你昨晚灌醉我。”

“要不赶紧破了这案子,回去我再让你灌上一夜。”应容讨好地说。

“不了,我暂时不想喝酒。”他头还疼着,光听到酒就更疼。收敛笑闹的心神,正要说些什么,却感觉身后有道视线,一如他前几日在宗祠时感受到的。他状似欲跟应容交谈而倚近他一些,却蓦地回头望去,眼神对上一位姑娘。

那姑娘生得花容月貌,正神色平淡地注视着他,哪怕与他对上眼,也依旧没转开,就站在那儿,杏眼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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