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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娘 第二章 有钱不赚是呆子

作者:寄秋

佟若善就知道会这样,她被那无脑的蠢丫鬟坑惨了。

人家是养条狗能看家,她是养了只硕鼠,专门来啃自家的米袋,还呼朋引伴一道儿来偷。

偏偏她现在面对的是几个人高体壮的兵痞,还个个配剑带刀,他们只有三个人,其中两个还是跑不快、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光靠一个老炭头,人在屋檐下,不低头,难不成要跟一群兵对打吗?

在心里哀叹一番的佟若善,轻拍了拍老炭头的背,让他退开。

“小姐,不妥,妳是尚未说定人家的闺阁千金,不能跟这群胡搞瞎混的家伙掺和。”他不赞成的摇摇头。

她笑笑地瞇起秋水瞳眸。“无妨,反正是救人,功德一件。”

“小姐……”妳太任性了。

佟若善回他一个“人家气势比我们强,我们能硬拚吗”的眼神。“不会有事的,若是这些人嘴巴太大,让我闺誉有损,这里有一、二、三、四、五……九个人选,就挑一个顺眼的当我夫婿。”

她是在开玩笑,一群漠北军却当真了,当下你推我扯的,还猜酒拳定输赢,活像个事儿。

莫不破还大声调笑道:“嗟!妳还真敢挑高枝呀,知道咱们哥儿都是军中将领级的好汉,妳福气到了,真能治好我们老大,保妳富贵一生……”可是当老炭头一站开,露出身后茜红色的娇小身躯,他的话语便跟着一顿。

佟若善小小的脸蛋巴掌大,细细的胳臂宛如柳条儿,不及盈握的小腰还没眼前军爷的一条大腿粗,什么都细细小小的,精致得像只易碎的青花瓷,轻轻一碰就碎了。

莫不破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鬼,年纪怎么这么小,她及笄了吗?”

“我也觉得我不能胜任这般艰巨的活儿,不如你们再忍忍,等雨停了再进城找医馆的大夫,我看他的腿一时半刻也好不了,顶多锯断条腿,人还留着一条命……”

“不行!命要,腿也要,妳快帮他治,只要能治好他,我们兄弟欠妳一条人情。”莫不破激动的大叫。

佟若善不晓得眼下这些人的人情有多重,是多少人想求也求不到的福分,连朝中大臣和有意九龙之位的皇子巴着大腿也要巴住的人物,她只觉得玩刀弄剑的人脾气一定很坏,她只想离他们越远越好,最好老死不相见。

“你要用麻沸散还是银针封穴……”佟若善的话还没说完,顿时有种错觉,她是不是看见九头狼了,怎么瞅着她的目光一片狼光发绿?

“妳有麻沸散?”出声的是先前脸色发白,现因伤口发炎身子发热而面色转红的孤傲男子。

“咳!有麻、麻沸散很奇怪吗?不是到处都买得到?”麻沸散等同于现代的麻醉药,她试了几回才调出适当的分量。

很会背书的佟若善当真有过目不忘的天分,十岁那年外公给她一本厚重的《中医方剂精选集》,她断断续续背了一个月就把一千剂药方给背熟了,直到十数年后还能粗略背出。

来到古代后,她发现她的记忆力较之前又强了些,已经被遗忘许久的药方又从记忆深处被挖了出来,她如看一本书般的倒背如流,稍做整理后脑中有如藏了一本中医药典。

但是她很清楚这种事对她而言并非好事,即使是一般的仕绅名流,若是身怀生财的宝物,恐怕还没等到发财就先被毁家灭门了,毕竟有太多人想去抢这笔天上掉下来的财富,尤其她还是个年少的姑娘家,既无家族支撑,又无绝世武学傍身,若真把一身惊人的医术亮出去,说不定赞誉未到毁谤先至,还有可能会被当成惑世妖女活活烧死,连骨头也不留下。

好不容易重活一回,她才不想让自个儿走向早亡的命数,总是尽可能活得低调。

“妳到哪里买到的,妳说说看。”莫不破的两只虎目睁得老大,口气显得相当不满。

“药铺呀!你到药铺配药,店主自然就会给你。”佟若善圆睁着翦翦水眸,一脸很无辜的模样。

“药方呢?”莫不破伸手讨要药方。

“不知道。”佟若善没好气的瞅他一眼,这人是土匪吗?强取豪夺的。

“妳……”莫不破抡起拳头,高挺的身子往前一站,作势要打人。

但事实上他是不打女人的,他只是做做样子吓唬吓唬胆小的人,以往用这招十分有效,十个有八个跪地求饶,另外两个则是吓得两眼翻白,口吐白沫。

可惜这次他遇到的是连胆子也敢摘掉的女英豪,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做出赶人的手势。“他的腿到底要不要治?不治我要回那边把茶喝完,刚炒菁的新茶可不能浪费了。”百年老茶树的茶叶不苦不涩,女敕芽摘下来口里嚼是甜的,制成茶叶有股自然天成的清甜,若再用跑虎山的清泉煮沸泡茶,味道更清冽了,口齿留香。

“治!”九张嘴同时一吼。

佟若善抬眸环视了九座山一样的男人,眼皮抖都不抖一下,点了其中一人。“你,到我的驴车上取来这么大的药箱。”她比了比大小,驴车的空间有限,一眼就能瞧见。

“我?”眉尾有道不明显刀疤的男人抖了抖眉毛,好像不敢相信她像使唤小厮似的指使他做事。

“你饭吃得比人家少吗?连个小箱子也拿不动。”她没好气的道。不过是一群兵痞子,派头却一个比一个大。

“谁说我拿不动,妳这个臭丫头!”他十三岁就砍下蛮子的脑袋,谁敢说他是四肢不动的饭桶!

“好了,周藏七,快去拿小泵娘的药箱,老大等着治伤。”莫不破正经起脸色道。

麻沸散呀!兄弟,有那玩意儿咱们能少受多少罪。

在战场上厮杀谁能不挨刀,或多或少都有几道刀疤剑痕,严重的命都丢了半条,而且治疗的过程中,不怕伤好不了,而是那挖肉拔箭、去腐切骨的痛,比被人砍一刀还要疼上几倍。

他们都听过麻沸散,华佗圣药,但谁真正见识过,只当做一则传说,毕竟世上哪有抹上就不感觉到痛的药。

可是这个不及男人肩高的小泵娘说了,还有两个选择可以挑,她的医术到底有多高明,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想亲自瞧瞧,他们也想危急时有人救助。

“好,我去拿,妳等着。”周藏七面容凶恶的撂下话。

一会儿,他拿回一只漆白的花梨木方匣,不大,两尺见方,宽约五寸,方匣正中央漆了十字的朱漆。

佟若善接过匣子便往地上一放,她蹲了下来将方匣盖子打开,纤纤素手洁白如玉的往上一提,几个大男人骤然瞪大眼。

经过改造的匣子里别有玄机,一直拉直便成了高一尺的三层柜子,第一层放的是奇形怪状的刀具,有大有小、有方有钩,还有像筷子的夹子,细长的小剪子;第二层则是一粒粒搓圆的棉球和剪成方块状的纱布、成捆的纱带、一瓶烈酒、一瓶不知何物的水,还有几片削成板状的竹片,两、三瓶味道奇特的药水,还有膏状黏物;最下面一层则一目了然,无非是一些形状各异的瓶瓶罐罐,有葫芦形、有圆肚形、有长颈形、有南瓜形,一看就知道是放药的,林林总总算来共有二十几瓶。

“把他的裤子撕开,露开受伤部位,我要先看他伤得如何。”佟若善是脑神经外科名医,不是一般外伤外科,看个小外伤简直是侮辱她的专业,她只好不断在心里说服自己不要在意。

一名皮肤黝黑的男人看了受伤的男子一眼,待受伤男子点头示意后,这才蹲,双手一用力,将已经用刀挑开的裤管撕得更开,露出白花花的大腿,以及已经发黑生腐的伤处。

“你这伤起码伤了十来天,没找大夫看过吗?”他是不要命了,还是逞英雄,再延误治疗真的要截肢了。

“看了,军医。”原本更严重。

惜字如金的男子目露冷光,盯着在他腿上东瞧西瞧的小丫头,眉头微皱地看着她从匣子侧边抽出类似皮套的东西,手法利落地往葱白五指一套,彷佛在手上多了一层薄皮。

“不要看了,这很贵,我要弄这一双不容易,别看到好东西就打主意,我不会给的。”佟若善马上道。在现代随便买都有的手套,她用了十来头猪的肠子才弄出三双,她还舍不得丢,回收用烈酒浸泡再重复使用,反正用到的机会并不多。

她完全没想到在这次的手术后,她日后会接到更多更艰险的救急手术,而在她看来十分难成事的消毒手套,在某人的一声令下,成箱成箱的送来,堆积如山,教人傻眼。

男子微微挑眉,那种东西她就觉得贵?看来这丫头没看过真正上等的好物。“妳要如何治伤?”

她先看了看,以指伸入伤口探探深浅,不意外的模到一硬物。“你有截箭头的倒钩扎在肉里没拔出来,卡在腿骨位置,造成你的皮肉溃烂,无法愈合,我的方式是把腿肉切开,取出倒钩,削掉腐肉再缝合,你有建议可以下刀前提,我一向尊重伤员的意见。”

“尊重个屁,妳分明是见死不救!”周藏七个性直,最见不惯婆婆妈妈、尽说废话的人。

“好,那你来动手。”佟若善冷眼一扫,周藏七立即缩颈往后一退,确定没人干扰后,她才又转回头对受伤的男子道:“先清洗伤口,把伤处完全露出来我才好动刀,这会很痛,你先忍一下。”嗯,更正一下,是非常痛。

“不是有麻沸散?”男子利眸一闪。

“没有。”

“没有是什么意思?”男子的嗓音一沉。

“没有药材呀!谁会随身准备一包麻沸散。”

其实她有,由汤剂研制成粉状,撒在伤口上便能局部麻醉,可她不甘愿呀!她每制一种药都费尽千辛万苦,还要从日常家用节省下来,有的药材可不便宜,做成的成药才那么一点点,用完了就没了,而她不想整日埋头制药,把自己搞得一身难闻的药味。

说穿了她就是懒,她自认是医师而不是制药师,药够用就好,无需整天埋首其中,攸关个人骄傲。

“也就是说,妳手上有麻沸散的药方?”只是凑不齐药材?

佟若善突地将半瓶盐水往伤处倒,十分愉快地听见某个人的痛呼声。“我说过有点疼。”

“不是只有一点吧!”男子冷瞪着她。

“没听过良药苦口吗?你这条腿还能感觉到痛楚算是幸运了,若是三天内没治,你就该和它告别了。”佟若善说得实际。

“妳是故意的。”他很肯定。

“是又如何?你可以不让我治。”又不是她求他,保不保得住腿是他的事,与她无关。

男子抿着嘴,目光冷冽如刃。“妳要是没治好,妳会知道后果。”

佟若善这下子不免也来了气,他居然敢威胁她,当她是吓大的吗?“那我要不要顺便把你毒死,免得你事后翻脸不认人,把我砍成碎片?”

“妳敢──”

“敢下毒就要妳的命!”

“妳敢下毒……”

“妳好大的胆子……”

“在爷的面前也敢毒害边关大将──”

受伤男子沉下脸还没开口,围在他四周的众男便纷纷发怒,把眼珠子瞠到最大瞪着她。

“你们很吵,到底治不治?”佟若善一脸他们再吵她就抽手的神情。

几个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杀敌无数的大男人,立刻憋屈地吼出一个字,“治!”

“很好,谁再发出一个音我就不治了,包括你,大块头。”在治疗过程中,大夫最大。

几个大男人的几张嘴闭得死紧,只能愤愤的瞪着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小丫头片子,莫名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委屈。

“刑剑天。”

佟若善用棉球擦拭伤口的手一顿,又继续动作。“你不用告诉我你的名字,今日一别再无相见日,你不认识我,我没见过你,我们是茫茫人海中两颗小小的米粒……

“还有,我很穷,买不起金针,只能用银针代替,你还是会感觉到痛,但我相信在战场上刀里来剑里去的你应该忍得住,你要切记一件事,不要跟我说话让我分心,我必须在两刻钟内拔钩、清创和缝合,若是时间耽搁过久,你的气脉会堵住,以后就算治好了也会行动不便。”说完,她朝方匣下方一旋转,匣内另有机关,露出一排长短粗细不一、排列整齐的银针。

她的双手不抖不颤地依照穴位,分次将银针插入伤口的四周,整整十八根银针巍巍抖颤。

别说是插在身上,光用看的就够惊心动魄了,几个杀敌如砍瓜的将领在看到她插完十八根银针后,背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心中不禁微微发凉,上下滚动的喉头欲吞难噎。

他们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这个丫头不简单。

当他们再看到她面不改色的下刀挖肉,刀法准确的挑出一小片箭钩,接着手指穿梭如绣花般的剔除腐肉,已经有几个人受不了冲到外头去吐了,而她依旧神色如常的挑开血脉割肉。

看到这情景,堂堂七尺男儿也不免敬佩,小泵娘有过人勇气,见到喷出的血肉居然不惊不惧。

“小姐,奴婢替妳擦汗。”

“嗯!”

小姐一应允,青桐立即取出绣有小鸡啄米的手绢拭去小姐额头冒出的薄汗,并小心地不遮住她的视线。

在确定腐肉全部清除后,佟若善从方匣最下层取出雪白瓷瓶,看得出来她很舍不得用,再三迟疑后才拉出瓶塞,只倒出一些些白色粉末在伤口上,然后赶紧收起来。

就在大家正要嘲笑她小家子气时,令人难以置信的情况发生了——

药粉撒在伤口处不久,原本还在冒血的伤处忽然止血了,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迅速由血红肉色转为正常肉色,发红的皮肉逐渐消肿。

“那药……”简直是神药!刑剑天也不禁瞪大了眼。

“我的。”佟若善把药收好,两手飞快地收回,缝了二十七针,用小剪刀剪断缝线线头,大功告成。

“我买。”刑剑天的腿完全没有痛的感觉,他面容沉肃得令人不寒而栗,眼神有如利刃。

“两百两。”佟若善马上开价,有钱不赚的是呆子。

其实成本价不到一两,难在其中一味的三七难寻,一般的小药铺供应不起,她有几亩药田还做不了百儿千瓶,不过她敢这般开价也是看在物以稀为贵,在与敌人作战时,最怕的不是一枪毙命,而是明明尚有生机却因血流不止而亡,危急时刻能救命的药都不是小事,说不定还能扭转战局。

“好。”刑剑天毫不犹豫的应道。

取下银针后,佟若善一手接银票,一手交药,她实在不信任这批胡作非为的兵痞子。

针一拔,刑剑天才感觉到割肉的痛楚袭来,惹得他眉头一皱,但还在他能接受的范围,而且比起先前真的好多了。“还有麻沸散……”

佟若善伸出玉指轻轻摇了摇。“做人不要太贪心。”

“军队需要它,成千上万的兵士需要它。”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能放任本国将士活活痛死。

她收拾好药箱,将消毒手套月兑下,用一块不透水的油布包住,避免接触污染。“看在你爽快付银子的分上,我送你十片消炎片,一次两片,每日早、中、晚各一,用温水送服,服药期间不能饮酒和茶。”

“多谢。”刑剑天收下药片,感谢道。

“不用客气,二十两。”亲兄弟都要明算账了,何况是萍水相逢。

“二十两?”

“看病不用诊金吗?”佟若善一双明眸瞅着他,彷佛在用眼神问他:你想赖账吗?

“莫不破,给。”值得!

“是,我给。”莫不破也服了,银子给得干脆。这丫头明明还未长开,精致的五官犹带三分稚气,可医术惊人的好,教人不由得惊叹。

“以后受伤别找我,我不是大夫。”她真怕他们找上门。

佟若善之所以当不成中医师,主要是望问闻切,她怎么样也学不会切诊,能拿手术刀的手切不出细弱的游丝,十次切脉错七次,连对她期许甚高的外公也不许她庸医误人,脉都诊不准,如何开药?所以她才改朝西医发展,做了个顶尖的外科医生,不让外公再一次失望。

***

“小姐,雨停了。”天色已晚,他们还要赶夜路吗?可是看看一屋子的臭男人,青桐表情嫌弃的皱起鼻头,她宁可和小姐在驴车上过夜,也不愿意和他们同处一室。

“走吧,我们到云空大师那里打扰一夜。”睡庙里好过在破道观打地铺,佟若善金贵的身子受不住。

吃了消炎片小有困意的刑剑天听到云空大师的名号,忽地睁开一丝眼缝,若有所思的打量正让丫鬟系上披风带子的娇小身影。

青桐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小姐,妳打开猪的肚皮又把牠的肠子塞回去时,猪不痛吗?”那时候她只听到猪哼哧哼哧的叫着,也不晓得猪究竟是什么感觉。

佟若善无限慈悲地看了她一眼。“等妳当了猪就晓得了。”

“小姐,奴婢不是猪。”

主仆两人边说边在老炭头的护持下走出道观。

她不是猪,难道他们的将军就是?

好几双眼同时看向刑剑天,有人在憋笑,有人涨红了脸,有人投以同情的眼神。

“老大,你有没有一种被骗的感觉?”不怕死的莫不破朝刑剑天挤眉弄眼,调笑的问道。

他们当初听丫鬟说得煞有其事,以为被小泵娘开肠剖肚的是人,没想到居然是头猪,那不就表示令北蛮闻风丧胆的漠北将军被人当头猪来医治?

“滚──”刑剑天没好气的低吼一声。

刀悬在脖子上的莫不破仍旧嘻皮笑脸的。“是,小的就滚,将军要我往哪滚,滚到那位持刀不手软的小娘子怀里如何?小泵娘长得白白净净的,十分赏心悦目。”

“满地打滚最适合你。”刑剑天目光一沉,二话不说抬起未受伤的腿,毫不留情地朝他月复部一踢。

“哎呀!将军,小心你的腿!不是大夫的大夫娘子说你的腿三天内不能使劲,要不然缝好的伤口又要裂开了。”莫不破马上正了正脸色,收起一贯的嘻笑神情,担忧的提醒道。

“你不惹将军动怒不就没事了?你这张不吐象牙的狗嘴怎么哪里痛往哪里踩,人家小泵娘刚救了将军的腿,你不知恩图报还恩将仇报,满嘴秽言,你还是人吗?”性情耿直的燕无道重重地往莫不破背上一拍,力道大得足以重伤一头牛。

“哎哟喂呀!轻点儿,你熊掌要将我拍扁不成?她拿了我二十两的诊金,难道我对她还不够感激?”他一个月的军饷也才十五两。

连年打仗的大弘国并不富裕,年岁收能拨到边疆军士手中的更是少之又少,想发财的只能拚命攻打敌人城池,将敌人的物资和金银财宝抢过来。

所以表面上看起来很穷的兵痞子,其实个个富得流油,阶级越高分得越多,上缴到国库的战利品是他们分剩下的,但是也相当可观,不留人话柄,朝廷官员也无从弹劾,只知边境困苦。

不过穷的是底下的兵士,他们的薪饷真的不多,刚好够养家活口,一旦不幸殉国了,由朝廷拨下的抚恤金更是少得可怜,加上层层剥削,遗眷能拿到的还不够一年的口粮,一家子只能等着饿死。

幸好这些高阶将领在京城大都是出身名门世家的子弟,对银子一事并不看重,往往将所得的封赏分给下属,尤其是为国牺牲的将士,一向从优处理,战友间互相照顾其家眷。

每上一次战场就有可能回不来,要有命在才能痛快的花银子,否则左揽金右搂银也只有干瞪眼的分。

“你认为不值?”刑剑天反问道。二十两他还觉得小泵娘亏了。

“和春堂”的大夫一出诊,医术不怎么样却敢开高价,看准了公侯将相银子多,一入大户人家,最少要五十两,这还不包括人蔘、鹿耳一堆的高贵药价。

莫不破想都没想就摇摇头。“值,我没见过下刀像她那么稳的,她不惊不惧,彷佛面对的不是一个受伤的男人,而是在赏花作画,悠然自得的刀随手落。”

简直是神乎奇技,无人能及,那一手刀路教人叹为观止,哪一天他伤了,也宁愿找她医治,而非粗手粗脚的军医。

“还有她的药,你们看将军的腿原本还在渗血,可是她的药粉一撒上,伤口的血立即止住了,你们想,此药若是用在战场上,我们会减少多少伤亡。”周藏七惦记的是止血圣品,他贪婪地盯着将军手上仅有的一瓶。

其实不只是他,在场的男人都想索要,可是刑剑天却将云白瓷瓶收入坏里,掩住众人渴望的目光。

“将军,我们要不要派人跟着她?”莫不破问道,也许日后还用得上她。

没有一个不对医术精湛的小泵娘出身感到好奇,更有热切的探究,看她的言行谈吐,衣着打扮无一不出自大家,哪家的千金小姐允许她学医,对家风而言并不光彩。

“你们没发现吗?”刑剑天锐利的目光看了众人一眼。

“发现什么?”莫不破不解的问道。

刑剑天墨瞳低垂,略带深意。“她身边的车夫身怀绝技,武功不在我们之下,若是单打独斗,能赢他的人不多。”连他都要斟酌斟酌,先探探底。

“将军,你说一个车夫功夫比你高?”这是开玩笑吧,将军的九斩回龙刀举世无双,无人能敌。

“不一定,要比过才知道。”刑剑天的双瞳迸出锐色。

“那药我们还要不要?才一瓶不够我们分,她那里应该还有。”救命的药怎么也不算贵,两百两他还买得起。

周藏七的心语是大家的心声,见识过白色粉末的止血效果,人人都想有一瓶救急。

“还有麻沸散。”不知是谁又提了一句。

“对,麻沸散,那太重要了,老子每回一受伤就痛得要命,手没轻重的军医又当我是死人般的医治,真是痛上加痛,痛到想干脆死了算了。”

燕无道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在血海中打出来的战功,哪一个人身上没留几道疤,他们悍不畏死,奋勇迎刀,可是谁也忘不了受伤后的医治,那才是真正的活受罪。

谁不希望伤快点好,最好有一抹就痊愈的神药,但世上哪有这种药,只好退而求其次,好得快是唯一的要求。

“老大,让我去追踪,我的轻功最好,不易被发觉。”自告奋勇的莫不破有些迫不及待,满脸兴奋。

“不用。”刑剑天丢出攀钩,一把勾住他的后领,稍稍一使力便将腿往外衡的家伙勾回来。

“老大,千载难逢的机会呀!难道你要白白让她走了?”那是神医耶!他从不晓得伤口还能用缝的。

“我说不必就不必。”刑剑天的言下之意就是,大家不用多说了,他自有主张。

“你真要错过这种奇才?”莫不破心里急呀,唯恐驴车走远了,想要追人就来不及了。

“她是个姑娘家。”刑剑天沉声道。

女人在军中只有一个去处,红帐,也就是供军士泄欲的地方。

“姑娘家就不能为国效力吗?何况我们要的是她的药和医术,如果她肯教……”将会造福无数兵士。

刑剑天被胡子掩住的嘴往上一勾。“你方才没听见她说了什么吗?你们一个个全把耳朵扔在粪坑里了是不是?”

啊!小泵娘说了什么,怎么不记得了?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的注意全放在小泵娘持刀的手上,敬佩她的大胆之余,还不忘感慨她的手长得真好,莹白晶润,彷佛精雕细琢的白玉。

“云空大师。”刑剑天好心提醒道。

“云空大师?云空大师……啊!天悬寺!”莫不破最先反应过来。

天悬寺盖在悬崖峭壁,历经五百年而不衰。

“没错,她提到要云空那里供宿。”人就在那儿,有必要跟吗?小兔儿回巢,不费吹灰之力。

莫不破嘿嘿贼笑。“小泵娘居然也跟云空大师颇有缘分,看来真的不必急呀!”

云空大师出家前是莫不破的叔公,有妻有子却看破红尘,遁入佛门一解一身桎梏,精通佛理一心向佛,教人意外的是,他与刑剑天特别投缘,两人一下棋是没完没了,曾经三天三夜没离开棋桌,最后以和局收场。

云空大师是世外高人,不轻易与人结缘,所以他的俗世友人曲指可数,即使是他的嫡亲子嗣,他说不见就不见,无论他们如何苦苦哀求,他心在三界之外不问俗事。

唯独有两人只要他在寺中便会接见,一是刑剑天,一是佟若善,此两人在他心中堪称尚且谈得来的小友。

“当务之急是联络上太子,让他小心提防,朝中居然有官员通敌。”刑剑天拧着眉道。

私扣粮草是小事,泄露兵士布列图才是致命大伤,他的人是来杀敌的,不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怕是不容易,太子那里有人监视着,想要和他搭上线不容易。”太困难了,如火中取栗,稍有不慎连自己也得赔进去,燕无道不免忧心忡忡,内贼猖狂,损及国本。

“找秦肃王吧,他进宫方便。”四皇子楚长留受封肃王,封地在富饶的秦、肃两州。

周藏七的提议被刑剑天否定,“不,我直接面圣。”这才是斧底抽薪之法。

他们离开边关并非私下行动,而是因为皇上召他们回京。

不提私扣粮草,不言军饷短缺,不论是由谁押运,运到边关的军资和上头发得没有一次符合,押送官要贪,上层也要贪,沿途的县城再模点油水,能够让兵士吃饱已经很不错了,有力气打仗城池就不会去,后方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他要的是药材和冬衣,这两样东西在边关极度缺乏,粮食和军饷他们可以去抢,在太行山附近有十来个土匪窝,再不济还有北契和辽国的游兵,半年剿一回,就够他们吃喝一年了。

“老大,皇上不会砍你头吧?”莫不破担心的问道。

刑剑天冷笑一声。“我刑家一门忠烈,几乎都交代在战场上了,皇上还要赶尽杀绝吗?”

刑家嫡出子系,除了刑剑天外再无第二人,其余皆是庶出和旁支,他三个叔公、他父亲和两个亲叔,还有嫡亲的大哥、二哥全死在蛮子的刀剑下,大房就剩下他和两个走科举的庶子,一个进翰林院当六品编修,一个在国子监就读。

他们没有武将的血性,也不喜打打杀杀,为了刑家留下一点点血脉,刑家家规中特别点明一条,庶子不从军,若有一天嫡系血脉就此断绝,庶子要负起传衍责任。

“话不是这么说,君心难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还不至于老眼昏花,放任太子和三皇子明争暗斗,他不是逼你选边吗?”要是选错边,后果堪虑。

朝廷现有两派,分别是先皇后所出的太子一派,以及由统御后宫的仪贵妃所出的三皇子一派,继后所出的九皇子今年才九岁,根本无力与众位成年的兄长争逐,不在考虑内。

其实刑剑天更看好行事果决的四皇子,也就是秦肃王楚长留,但他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与其妻鹣鲽情深,成亲数年未纳妾,夫妻俩仅一子一女,令贞太妃十分不满。

贞太妃是秦肃王的生母,先帝的婕妤,目前还住在宫中与太后作伴,并未随儿子的开府而离宫。

不过也有人说因为秦肃王不肯听她的意思娶她娘家辅国公府的外甥女,非要和她唱反调迎入一名民间女子,还把她所赐的两名侧妃和四名美女退回,所以她和儿子赌气,扬言他不广纳妻妾便不同住一处,让全天下人笑他不孝,不事亲娘。

但是气归气,这法子有用吗?

贞太妃被自个儿的意气困住了,有点下不了台,上头没个婆婆管东管西,指手画脚,肃王妃不知过得多清心,她巴不得贞太妃不要来,免得坏了他们一家四口和和乐乐的好日子。

“不,皇上他在看臣子的忠心,忠臣、直臣才是皇上要的,我们明面上两边都不搅和,看他们斗得你死我活。”皇上不会真的撒手不理,必要时还是会出手。

文人重气节,武将重血性,文能定国,但要所有人都乖乖听话,唯有武力制裁方为正道。

皇上在此时召刑剑天众人入京,就是要确定他们的兵权仍是效力于天子,而非偏向其他皇子,皇上要掌控军权,不让兵祸为患,是自己的人,皇上才能放心的用。

“对了,老大,皇上会不会突然来个赐婚?他这些年老是叨念着你尚未成婚,前头三个嫂子都没福气……噢!周藏七,你干么踢我?”莫不破不满的瞪向周藏七,偷袭非好汉,好胆来过过招。

“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老往人家的心窝戳,你忘了那几位的下场吗?”谁家的闺女敢嫁啊?

“呃,这个……”莫不破顿时哑然,不敢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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