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的傀儡 第五章
数日后。
司香院中,端木琛正在看账本,却听得门被轻敲,墨玉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三少爷,水姑娘求见。”
“告诉她我有事,她若能等便等,若不能等,改日再来。”
“是。”
不一会,墨玉来覆,“水姑娘说能等。”
“那让她等着吧。”
“是。”
端木琛这一“有事”,就是半个多时辰——从小的习惯,要做什么事情,一定是做到完,要看账本也是,那本不翻完,他不会放下。
终于看完,他放下账本,对外喊了一声,“进来伺候。”
话刚说完,很快有四个漂亮的大丫头推门而入,一个给他理衣服,另一个则扭了干净的手巾给他擦手脸,第三个接着奉茶漱口,最后一个则给他梳头,又将他腰上的月种冰玉重新系过。
四个丫头眼睛闪闪,三少爷这么好看,太太人又好,若能被看上收个姨娘,那日子真不知道要多好过了,只是想起绿茴姊姊的交代,便只是想想,不敢动作——要是敢爬三少爷的床,直接打死。
“外头还有些凉,少爷要披风吗?”
“不用。”
端木琛大步流星,推门而出。
经过抄手游廊,就见大厅外,绿茴站立等候。
见他,绿茴立即行礼,“三少爷,水姑娘在里头等着。”
他点点头,跨槛而入。
桌上有清茶,有点心,不过分待之,也不刻意冷落,对待方式就像所有的客人一样。
水云路着桃色缎面云绣披风,长发挽成简单的半梳,一支琉璃镂金步摇,黛眉,红唇,妆容高雅精致,挺直背脊显示良好的教养,身边两个大娘子,却是不见那日厉害的刀疤嬷嬷。
见他进来,水云路起身,“见过三少爷。”
端木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日回来虽然愤怒,但静心过后想起来,这圈太大太深,可不是水云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可以设出来的,大概就跟钟侧妃的娘家妹妹一样,都是棋子。
是故虽然内心不悦,却也没口出恶言。
他已经打定,自己绝不开口,看她们怎么说,娶是会娶,只不过总不能都是他吃亏,至少这口他是绝对不开的。
屋里一片静默。
过了一炷香,水云路身后的黄衫娘子清了清嗓,“小姐。”
端木琛没听到恭敬,只有浓浓的提醒意味。
真是棋子。
还是个身分十分低微的棋子。
水云路美目闪过一丝无奈,递出手中的小红纸,“这是我的生辰八字,请三少爷收下,九月初九,乃是六十年一次的金凰之日,适百吉,还请三少爷花轿迎人。”
他恼怒中又有点想笑,居然连日子都自己算好了。
黄衫娘子见目的已达,便扶了水云路起来,“就不打扰三少爷休息了。”
“慢着。”端木琛道:“坐下。”
黄衫娘子一呆,但倒也没有违拗,又扶着水云路坐下。
“你们两个出去。”
“这,三少爷,孤男寡女的……”
端木琛挑眉一笑,扬了扬手中的红纸。
黄衫娘子显然也想到了,这都给八字了,孤男寡女又怎样?陪笑说:“这,小姐出来这么会儿,怕是累了。”
“那怎么办,我想讲讲话,还没过门,架子就要端起来吗?”
“自然不是。”黄衫娘子在心中叫苦连天,这端木琛般什么啊,怎么突然要留水云路说话?刀疤嬷嬷交代了,给了八字即可,她都站得累死了,还讲什么话,但这情形似乎又违拗不得,又推托了一下,实在没办法,只好离开。
看着两位娘子离开的背影,水云路微一欠身,“失礼之处,还请三少爷多担待。”
端木琛翻弄着那小红纸,“什么是金凰之口?”
水云路大概没想到他把人支开,竟然开口问这个,神色有点意外,侧过头,发上步摇微微晃动,“天象万喜之日。”
“那么,前两日呢?”
水云路自嘲似的笑了笑,“深鸦之日,月隐,云浓,伸手不见五指,夜风定向吹,传说中凌娘唤风,趁的便是深鸦之日。”
“宜?”
“鸡鸣狗盗,万恶大吉。”
端木琛点点头,好个鸡鸣狗盗,万恶大吉,“我非君子,心胸亦狭窄,水姑娘如此害我,不怕我报复与你,甚至牵连他人吗?”
“无一日不怕。”
“只是你,更怕太子?”
“太子爷仁慈,知道小女子有恙到南方养病,命人写信照顾,小女子不怕太子爷。”
水云路说完,站起身,接着便双膝跪下,额头叩地有声。
端木琛皱眉,“这是做什么?”
“小女子乃庶出,自幼没学过规矩,也没学过手段,不善驭人,身边娘子刚刚惹得三少爷不快,还请三少爷别跟贱命之人计较,谢过三少爷大人大量。”语末竟是已有呜咽之声。
说完,竟是又要叩头下去。
都到这分上,端木琛自然明白她有口难言,口口声声贱命之人,只怕是家中其他人,想跟他讨饶,又不能明说,只好绕着圈,听到她又是往地上一叩,连忙伸手把她拉起来。
水云路脸朝下,他自是没看到她闪过眼中的笑意,只是一站起来,又是一脸身不由己跟楚楚可怜。
端木琛看她额头上的红印,泫然欲泣的眼神,倒也说不出什么吓人的话了,连个娘子都能吓唬她,恐怕也就只是个傀儡小姐。
“绿茴。”
绿茴很快进来,看到水云路额头上的印子,虽然惊愕,却也没多问。
“伺候水姑娘回桃花苑,派人把玉肤膏送过去。”
半月后。
春日百花盛开,水云路望着庭中美景,忍不住叹口气。
她额头上的红印在两天后转成黑青,涂了那药膏,几天后也好个七七八八,现在根本看不出来她曾经拿这额头狠叩青砖地,但代价很值,他既然扶她起来,基本上就不会对她娘出手,外人说端木琛心狠手辣倒也做不得准,玉肤膏那么好的东西居然也给她了……
这时候突然庆幸自己是庶出的庶出,这样夹缝求出的环境训练出的伪装能力,已经超过一般人所能判断,可怜有三种:小可怜,楚楚可怜,万分可怜,她在水家之所以能平安生存,靠着就是这大招,看准时机,正确使用,可保安康。
牡丹见状,向前一步道:“小姐,婢子去做些点心给小姐吃吧。”
“我看起来像是那么贪吃的人吗?”
“婢子只是想让小姐心情好一点……”
“你要想让我心情好,就想办法把刀疤嬷嬷撵回京。”
牡丹干笑了两声,“小姐这么聪明都做不到了,婢子笨,当然更做不到。”
“那过来给我捏捏肩膀吧。”
听到小姐总算吩咐事情,牡丹高兴起来,立刻站到水云路身后,捏了起来,想起唐嬷嬷的吩咐,小心翼翼的说:“小姐再过五个月就要成亲了,不做些绣活吗?
三少爷,太太,姨娘,大姑,小泵,姑爷,两位甥小姐和快出生的甥少爷,鞋子肯定来不及,帕子跟荷包倒是可以赶一赶。”
“刺绣太麻烦了,我不做。”
“小姐这样会被说的。”
“所以我不已经吩咐春花去买了吗,反正没人知道我的绣工如何,难不成端木家还派人上京拿我以前的繍品,以比对绣工?”
再者,无论如何,端木琛都不会给她好果子吃,弄那干么,早知道自己将来会被太子当成棋子一样布置进端木家,就不学刺绣了,花那么多心血,却讨不得夫君喜爱,真是白费功夫。
唉,这人生啊……
真不知道京城那些贵人怎么会相信这些吉凶占卜之说,不过就是定数与吉凶循回,还一堆人深信不疑,说他们是傻子,恐怕还不信,若吉凶能测,他们这群庶出子女们哪会被人捏着脖子呢?
当初太子妃跟祖父要人,水家几个适婚年龄的姊妹都推来推去,以水家的身分,嫁给商家是低嫁了,何况此处距离京城几百里远,大伙死活不肯,她其实也是不愿意,但母亲至今没名没分,倒也轮不到她表达意见。
祖母说了,只要她乖,她生母就吃好穿好,意思就是,只要她不乖,母亲就吃不好穿不好,这不,亲事定下后,母亲便写信来,说太子妃让人送了一千两银子过去。
真没想祖父祖母这么狠,太子妃跟她说,她赏了五万两,到母亲手中居然只有一千两,二哥腰上那块玉佩都不只一千两了,居然只给母亲一千两。
“小姐,你说,”牡丹的声音很忧虑,“我们将来怎么办?”
水云路原本也很忧虑的,但听牡丹这样说,忍不住笑了出来,将来?哪还有什么将来啊?
经过那日交锋,她肯定端木琛是好人,但也肯定他不会跟太子服软,恐怕新婚之夜就会把她晾在新房,然后迅速娶汪喜儿为平妻给太子好看,或者把她连人打包到避暑别庄,让太子吐血,总之,她的人生是到头了,没有将来,也没有以后。
刀疤嬷嬷再厉害,再会设套,也没办法让端木琛对她好,唯一安慰的是,端木琛是君子,会照顾她饮食无缺,不会因为迁怒而断她米粮。
说来也足费解,太子明明知道,这种陷阱媳妇,只会让整个端木家把她当贼一样预防,什么都打听不到,什么都做不了,花那么多心力就只为了给端木琛添堵?
真是吃饱没事干。
但也不能说全无好处,至少娘拿到了一千两。
至少,刀疤嬷嬷解了她的禁足令——之前为了制造格格不入的诡异感,她们被下令不能出桃花苑,现下目的达到,也没必要装神秘了,刀疤嬷嬷说,端木府景致错落,比起几个亲王府都还奢华,要是她能顶住异样眼光,尽可出去走走。
开玩笑,她没事出去走干么?搞不好端木家会有人埋伏在曲桥上推她落水,这世界上哪有什么景致美得让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欣赏呢?桃花苑虽然已经走到腻,但至少还算自己的地盘……
“水姑娘。”
刀疤嬷嬷的声音,肯定没好事。
“太太请姑娘上荷塘水榭品茶吃果,说是想见见姑娘。”
“我必须去是吧?”
“姑娘若不前往,于礼不合。”
“知道了。”水云路站起身,“嬷嬷跟我去吗?”
“老奴容色吓人,就不去惊扰太太了。”
老狐狸,分明就是不想管她——对刀疤嬷嬷来说,她的责任就是想办法让端木琛娶她,目的达到,可以跟太子妃交差,至于自己要面对什么问题,什么尴尬,那都不关她的事情。
“小姐。”牡丹在后面怯怯说:“不换衣服吗?”
“不用了。”换上什么衣服都一样,总之都是不讨喜。
她是这样进门的,所以,就算她打扮得再端庄,都是不端庄,既然结果不会改变,她自然也不想白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