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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东宫(下) 尾声之二

作者:卫小游

所谓真实……

(一)海外贺礼

夜里,一名夜行者从寝房里疾步走出,三两下越过墙头时,她心里一惊,手上汤药差点洒在地上,不管药汁烫手,她连忙奔进房中,仓皇寻找。

直到看到男人好端端地坐在床畔,这才松了口气,将药碗搁在茶几上,赶紧来到他身边。

男人循声转过头来,两眼失焦地对着她的方向“小梨子?”

靶觉身边女子突然抱住他,他叹了声,笑道:“你看到啦?”刚刚从这房里走出去的那个人。

“那是谁?”黄梨江问。

打从真夜不小心饮下毒酒,双目失妹瘁,宫中群医一时医治不好他,为了求医,也为了避开宫斗,好安心治疗他的双眼,他在君王的同意下,暂时迁居到兰陵行宫来,随后她也辞去官职,对外宣称隐居。如今她的身份不是大臣黄梨江,而是他的妃子卞梁氏。

不想她担心,他将她拉到身旁坐下,双手环住她,闻着她肌肤的馨香。

“你一定想不到那是麒麟的使者。我们两国虽然有过使者往来,但因距离太远,至今还没有实际上的外交关系,所以知道我们大婚后,她瞒着娄欢,偷偷派人送了贺礼过来。瞧,礼物就放在桌上呢。”只是消息一来一往之间,时程有些耽搁了。

他们新婚不过一年,他却因身边新侍童遭人买通,在酒中下了毒,虽然及时发现,没有饮下太多毒酒,双眼却失明了。

短时间治不好双眼,又不想让失明的事被人发现,以免被反对势力以太子失明无法临朝、代行王事的理由,逼迫君王废黜他,遍假称眼疾,还避兰陵而来。

逼梨江朝桌上看去,果然看见一只香檀木盒。这种木盒可以防潮防蠹,通常是用来装书的。

尽避很怀疑皇朝宰相眼下有他不知晓的事,想必多半是对自己的帝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着她吧。

“麒麟这么大费周章的遣人私渡而来,不太寻常。假使是为了祝贺太子新婚,应该可以大方的派遣正式的大使吧!”

真夜虽然双目失明好一阵子了,看不见他心爱小梨子脸上的表情,但从她细微的肢体反应,便可以了解他的想法。

“你说的没错。其实麒麟特地遣使私渡,本是想托我一件事,可惜我双目失明,恐怕帮不了她。”

“什么事?”

“记得几年前,我头一次带你去河市时,不是见到一群渡来人么?”

逼梨江点头,回想到:“你是说,那群唱着玄鸟招魂的渡来人?”

“正是。”真夜说道:“当时我们不是猜测那些人或许是商野之民?麒麟便是为这件事派人过来的。因涉及国与国的内政问题,她不便正式遣使。”

“怎么说?”事情越来越玄奇了,她专注地聆听真夜进一步解释。

“麒麟的宰相娄欢本来是商野之民,商野这个国家在十多年前因为国王荒婬失道而灭亡后,一直处于荒芜,如今麒麟有意整顿这块位于皇朝北方的土地,她听说,有些商野遗民一直想要复国。”

“而关键就在那群渡来人?”黄梨江揣测。

“猜对了。小梨子,你想要什么奖赏?”真夜大方笑道。

逼梨江只是扬了扬唇。“我只要你乖乖喝完药汁。”说着,她探手从一旁小几上端来药碗,想喂他喝。

真夜双眼失妹瘁,因不断试药,她才知道,不独她怕苦,真夜其实也很不乐意喝苦药,每次喝药时都像孩子一样,会找各种藉口来拖延喝药的时间。

听说要喝药,真夜立即苦着一张脸,别开脸去,却没推开她捧着药碗与药匙的手,以免汤药不慎洒到她身上。

“等等再喝吧,还烫着呢。”

“冷了会更吞不下口。你乖,听我话把药喝下去”她将一匙药汁送到他唇边,但他紧闭双唇,不肯张开口。

殊不知,他有些担心,怕就算喝下再多药,也治不好眼睛,往后若真一辈子看不见……

“傻瓜,”她倾身过来,吻上他的眼睫。“有那么多御医替你医治,更不用说天朝之大,怎么可能治不好因为一口毒酒而造成的眼疾。真夜,不要心急,你一定会痊癒的。”

“……”他揽住她纤腰,抱着妻子柔软的娇躯好半晌,才听话地喝下苦到快受不了的汤药。喝完后,皱眉嚷道:“是谁配出这么苦的药方子——”

唇忽被吻住,甜甜蜂蜜带着浓郁香味送进他嘴里,他搂着妻子仰倒在床上,渴盼地吸吮起她嘴里的甜蜜来。

良久,真夜有些晕眩地道:“你刚刚怎不这样喂我喝药?”那样他会比较甘愿一点把药快快喝下去。

逼梨江低笑出声,俯在他身上道:“我也不喜欢喝苦药啊。”所以才特地等他喝下药汁后,才喂哺他香甜的蜂蜜。

闻言,真夜笑出声来,没怪她不肯同苦,只肯同甘。他笑道:“果然是我聪明的小梨子。”

逼莉江没忘记先前的话题,笑闹一番后,她继续问:“所以,麒麟到底托你什么事?”

真夜答说:“她希望我能帮忙寻找商野仅存的前君之子。”

商野国人相信,他们的国君是玄鸟化身,是上天赐予人间的真神之子,唯有能与上天沟通的神子,才有资格成为领导商野之民的君主。

“麒麟怀疑,那名前君之子,在商野亡国后,可能已辗转流落到天朝来。她想重建商野,因此托我代寻那个人的下落,只可惜如今我双目失明,恐怕帮不了忙。”语毕,真夜竟有些感叹之意。

天朝国土广大,有渡来人漂洋过海,浪居天朝大陆,是极有可能的事。黄莉江按住真夜的手,安慰道:“你别担心,还有我呢。我可以帮忙打听那些渡来人的下落。别忘了,虽然我隐居兰陵,但我在朝中仍有许多盟友……”

出于个人有点小心眼的理由,真夜不喜欢听她讲那些“盟友”的事,便转移话题:“对了,麒麟说她特地挑选了一份非常实用的礼物,你打开来看看吧。”

“好啊。”黄莉江起身取来桌上香檀木盒,盒上有麒麟亲笔题字,写着:“谨赠吾友伉俪,永结同心。”她念出来,让他听见。随即打开盒盖,果然——“是一本书。”特别是一些禁书。

“是什么书?”真夜既好奇又期待地问。

就这灯光,黄莉江读出精致蓝锦装得书封上以草书所写的四个大字“风流……绝畅?”

这什么书?没听说过。两人心中同时闪过疑惑。

天朝书市不如皇朝发达,书籍数量和种类也不若皇朝多元,因此皇朝书市里有许多书都是天朝看不到的。

“想必是一本绝世名着,麒麟才会拿它作为我们的贺礼。”真夜推测道:“小梨子,你快看看是什么样的书。”

不用他说,她早已翻开书页,仔细读来。然而过了好半响,她仍然一句书文也没读出来。

真夜急着想知道内容,催促她道:“小梨子,你别吊我胃口啊。”

“嗯……”她沉吟道:“这书里没多少字,倒是有不少图。”

“哦?什么样的图?”

“就画着一些石头、花草、人物、屋宅之类的。”

“听起来像一般的山水人物图画?”麒麟会不远千里让人送来这么普通的礼物么?“你说有文字,那些字你读一段给我听。”

“……你确定要听?”她语气有些奇异地问。

看不见她闪烁的目光,真夜不疑有他,笑说:“当然啊。读吧,小梨子。”

接着他听见她翻书页,又清了清喉咙。

真夜满心期待妻子为他朗读,全然料想不到她回清声读出:“媚眼悄窥情已热,双双先把罗裙月兑。好味偏从欲合间,扪弄酥胸未紧贴。单悬玉股俏郎挑,喜在眉峰乐在腰。满饮琼浆无限美,露华凉泻紫葡萄。”

一首七言诗读罢,黄莉江好笑地看着真夜在领悟字里行间的隐用瘁,从脖子到耳根瞬间染红。

“这是……春册?”故名为“风流绝畅”?图是画,题文则是艳情诗!

“没错。”

“……”真夜少见的害羞起来,掩着脸,尴尬笑了笑。“麒麟那家伙……”

丙然是癖好男风、惊世骇俗的绝世女帝。而他得小梨子——“爱妃就那么想看我笑话?”她分明是在捉弄他。

逼莉江搁下春册,语气有些危险地道:“你错了,殿下,我不是想看你笑话。”

真夜警觉起来,却仍来不及阻止她将他压在床上。

尽避他很喜欢这姿势,可如今他眼睛看不见,只能任人摆布,完全无法主导青石。真夜可怜兮兮地道:“小梨子,你温柔些……”

“我曾不温柔过么?”她笑着放下床柱的帷幕,以免两人闺中情趣给人瞧见。回过头来,俯身压上心爱男人美丽熟悉的男体,她解开他束发,吻上他得唇。

当她往下解他腰带时,他忍不住按住她手。

“嗯?”她舌尖舌忝过他刚沐浴饼得肌肤,看着他有些无助的脸庞。“怎么了?”

他们有一段时间没亲热过了。刚中毒时,他体内残留毒性,身体虚弱,几乎天天卧床;后来毒性尽解,但人已消瘦许多。避居兰陵这三个月来,体力虽然恢复大半,但毕竟不如从前,怕衣衫一解,会教观者失望……尤其他的小梨子似颇欣赏男子美胸……

察觉他脸上的局促,黄梨江玉手探进他衣襟里,着他平滑的肌理,接受他烫人的热度,了解地道:“真夜,你体内残毒初解,不要急着叫龙英他们陪你打拳。”

不动动拳脚,要怎么维持男子美胸。真夜不语。

见他不说话,黄梨江解释道:“我怕你练出大块肌肉来,会破坏我一贯喜欢的线条。像现在这样,肌理结实平滑,手感最适中。”

真夜俊颜瞬间涨红,为被窥见那事关男子自尊的心思而羞赧起来,却仍忍不住问:“我……可有在你前十之中?”

天朝男子的美胸排名,以前曾听她说过封南可以排在前十以内,令他介怀不已。虽然那只是她得梦。

逼梨江其实不曾真正见过其他男子胸膛。她低低笑出:“喔,当然有啊。你是第十名。”

才第十?!真夜脸色微变。

“一至九名,从缺。”她补上一句,爱极了他的在意。

只见他终于明白她是在开他玩笑,长柳双眉舒展开来,像是春风初初拂过,春色至人间,反应可爱至极。她移动双手,拉开她衣带。一路探索。

“叶公子,今晚来行龙阳吧。”

他很想笑说,一男一女不能行龙阳,可她已褪去他衣衫,双唇顺着渐次袒露肌肤密密吻下,教他全身频频颤抖,根本说不出半句抗议的话。

不知她穿男装或女服,他双手缓缓抚上她柔软胸前,找到答案之际,让自己彻底沦陷——

“就依你,江梨,我是你的。”

(二)卞梁女

“卞梁女?”黄夫人缓缓转过身来,深居简出的她,对于眼前青年说出这三个字时,似乎并没有很讶异。

青年倒是有一点错愕。

他没想到这位黄夫人相貌如此肖似他的小梨子,简直看不出是……嗯,简直堪称国色,不愧是……母女啊。

站在自家后院里,黄夫人问:“卞梁这姓氏,早已湮灭在前朝国史中了,殿下是打哪打听来这个姓的?”

真夜有求而来,他不想在小梨子的……娘亲面前,说些玩笑话,于是坦承:“令公子入东宫那年时,曾随口提过这姓氏。我知兰陵卞梁,则是因为曾经看过前朝国史,知道卞梁世家曾在天朝开国时,婉拒为当时帝王重建礼制的建议,从此世代隐于民间,不再出仕。真夜也曾听令公子说,夫人出身兰陵世族,便联想到夫人或许本姓卞梁,私下查过宗谱后,才证明了这个猜测。”

逼夫人唇角晚起似笑非笑的微弧,说:“既然殿下所知甚详,怎还会向臣妇提出这样的请求呢?你应该知道,卞梁家已无卞梁女,礼学世家的盛名也早已过去,如今不过是兰陵地方上一个小世族罢了,殿下向我请婚卞梁家女子,岂不是刁难臣妇么?”

“夫人果然爱说笑。”真夜有备而来,不打算空手而归,他指出:“卞梁氏固然已经不再是能左右一个王朝大权的礼学世家,但天朝历代君王仍相当尊崇兰陵卞梁所代表的礼学传统。当初我天朝开国先祖一直为卞梁氏不愿为天朝制定新礼而耿耿于怀,若我这后辈子孙能风光迎娶一名卞梁旅,想必能为我这太子的颜面增辉。夫人应该听说过,我名声不好,京城四品以上名门,无女子愿意归嫁我,倘若真夜能娶得卞梁女为妻,必定珍惜她一生,绝不教她受委屈。”

“殿下这番话情词恳切,满动听的。”黄夫人笑了笑,眼里闪过一抹微光。“可惜世上已无卞梁女,除非殿下要娶的人是我这半老徐娘,但我与我夫婿黄乃鹣鲽情深,殿下应该不会夺人所好吧!”

“夫人可是在回敬我夺梨之仇么?”真夜温声提起:“当年,真夜用两个南陆贡梨,换了令公子黄梨江入我东宫……夫人还记挂着这事么?”

“很不划算,不是么?”黄夫人确实有些记挂这事。这辈子,她鲜少做出让自己吃亏的事。女儿黄梨江一入东宫就是好几年,甚至在成长蜕变的几个关键时刻,她都没办法在旁边见证。“虽然我曾要我孩儿尽职做好分内之事,但殿下确实够珍惜她么?”当年听说梨儿被推落御沟,差一点溺死时,她真有些后悔让梨儿入东宫当侍读。

明白黄夫人所指何事,真夜概括承受道:

“那确实是我的错,当时我没有善尽到保护她的责任,这辈子,我都会将这件事烙在心上,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他也承受不起失去她……

逼夫人深深注视着真夜,良久,方道:

“梨江既已入朝为官,以她个性,不可能半途而废,必定会做到最好,在朝堂上,你也能守护她么?太子殿下,请恕我直言,倘若你是一名平民男子,你无法守护她;而倘若你是一名地位岌岌可危的太子,你只会拖累她;日后,假使你登上君位,坐拥后宫三千佳丽的你,更极有可能让我的梨儿心碎,老实说,我非常不乐意成全你。”

这番话,说得恳切,真夜也明白,他自嘲笑道:

“这些情况我都想过。确实,不论我是平民,太子或君王,我都可能没有办法给她纯粹的幸福。我的确不是一个为人父母者心中最理想的佳婿,然而我还是非卞梁女不能娶,一旦我真娶了其他女子,才真正会让令公子伤心,真夜此生仅有此一妻,还望夫人成全。”

懊刁难的,都刁难了;该厘清的,也厘清了。但,算是某种天生的劣根性吧,黄夫人一双俊眸染着笑,刁难道:

“问题是,我卞梁沐容,就是最后一名卞梁女。卞梁一姓,传女不传男,殿下可有良策?”

明白这是最后一道难题,真夜大胆回答:

“既然卞梁一姓传女不传男,夫人怎会是最后一名卞梁女呢?”

来此之前,他万万没想到,这黄夫人会是个绝代美男子啊。

天朝近世流行起男为女、女为男了么?

莫怪他心爱小梨子如此雌雄莫辨,只怕也是家学渊源。

“至于最后一名卞梁女,”真夜以入主东宫多年所培养的皇家自信道:

“我未来的妻子才是真正的卞梁女。往后请多指教了,岳父大人。”

卞梁沐容闻言,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道:“我从来只告诉我家梨儿,女子若要嫁人,只能嫁给真心爱她之人。其他的,我都没有教。”

“我以后也会这么教女儿的。”这是那一日,雪地里,真夜与黄夫人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三)及笄

二十岁了。

这一日,黄梨江告了假,在家中房里看着镜子里的容颜发怔。

新雪初融,正是二月早春之时,窗外一株梨花正无声地灿烂着。

“少爷,吉时到了。”大朱管事在房外唤着。

“知道了。”她应声而出,走向前厅的方向。

十九年前的这时节,她在朝廷百官面前捉阉,捉出了往后凤毛麟角的仕途。

时隔十九年,她年二十,天朝男子二十加冠,她不是真男子,却即将举行成年男子的冠礼。

爹亲黄乃虽在朝多年,始终不汲汲于名利,装聋作哑,明哲保身,当年是为宣告她的性别,不得不广邀宾客共同见证,今日却不必如此。她虽是东宫少傅,但这官职在朝廷里没有实际上的影响力,兼之她在外人面前已与太子决裂,辞官后又为名为利回锅东宫,自然不被视为清流。

因此今日冠礼,他们并未邀请宾客,只是做做样子,敷衍世人。

吉时乃依照她的生辰八字而占定,在初午之时。

等摆个样子骗过世人后,正好可以全家人吃顿团圆饭。她已经好久没有和爹娘同聚一堂了。

穿着新裁的儒衫,长发仅用锦带松松束着,反正等会儿便要加冠礼,也不需多费工夫。

转进回廊,听见大朱管事高声唱名时,还忍不住笑了声,一脚跨进厅堂门槛——

逼梨江身形略略顿住,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自动反应往前一跪,前额叩地。

“君上鸿福齐天!微臣不知道陛下驾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只见孝德帝端坐厅中主位,身边依次坐着皇后、太子以及大臣;黄家夫妻俩侧面无表情地陪侍在侧。

“爱卿不必多礼,是朕不请自来,你起身吧。”

逼梨江不敢起身,直到一双熟悉而有力的双手扶着她站起来,她对上那双总带了抹笑意的俊眸,微恼。明光太子笑看着她道:

“少傅不必多礼,今日是少傅弱冠之日,本太子焉有不来之理?更不用说,当年少傅是我朝神童子,有御赐麟笔为证,今日帝后皆驾临,便是为了见证我朝神童的成年仪啊。”

问题是,这场面也未免太浩大了吧。黄梨江头皮发麻地与双亲再一次叩首称谢,也不敢再多瞧真夜一眼。

大朱管事难得负责招待这么多尊贵的宾客,与小朱管事领着些家仆,忙得不变乐乎。

为了抢吉时,冠礼须在午前举行。

本来打算由爹亲为她加冠的,可眼下情况全然不受控制。

不得已,她站到众人面前。原以为会由在场年高德劭的大臣,也许是王丞相,也许是其他朝臣……总之,不可能真由帝王为她加冠吧!

这是欺君啊。

然而当她一头长发如瀑般披下,小朱管事与娘亲一起为她梳发,结成男子发髻,孝德帝却在这时起身,从爹亲手中取走儒冠,为她加冠。

加冠之际,黄梨江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力。

笔后娘娘在旁观礼,道:“君上过去只替皇子们加冠过,为臣子加冠,黄少傅可是头一人。”

“谢主隆恩。”黄梨江连忙识相地称谢。

只听见君王笑道:“不必多礼。朕衷心期盼爱卿能成为我天朝栋梁之才,为我天朝撑起一片天。”

真是无比沉重的期待。黄梨江只能一谢再谢,诚惶诚恐。

懊不容易等到帝后连袂离去,太子变跟着离开,群臣这才纷纷围绕着她口称恭喜,致赠贺礼。

那一日,黄梨江差点笑僵了脸。见木瑛华与句彻一起来向她道贺时,由于群臣多已离去,她连忙挥着手道:“不、不用了,我已经笑不出来了。”

只见木瑛华摇头。“这可不行。想当年的天朝神童子,如今已然成为朝廷栋梁,何其可喜可贺。”

句彻也道“可喜可贺,可喜可贺。”祝贺是一定必要的,虽然黄梨江并非真男子,可她终究以男子的身份活了二十年啊。

二十年来,战战兢兢,成长至今,不可不谓艰难。

两人一致献上祝福之意,以男人抱男人的方式,搂了搂她。

句彻还特别比木瑛华多抱了半响,惹得木瑛华瞥他一眼,才甘愿地跟着其他朝臣离去。

送走全部宾客时,已近黄昏。

她倦极回到房中,见到真夜坐在她房里桌前,翻看着她少年时写的诗,嘴角噙着一抹极温柔的微笑。

她忍不住猜想是哪首诗教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那些诗可没有一首会教人微笑吧?

全是些应制之作,好事者不知如何竟收集了她早年诗作,偷偷刊印,在书坊里卖,还匿名送来一本取名为《天朝神童诗歌集》的盗印本给她,教她啼笑皆非。

“你有这本书,怎没拿给我看?”真夜搁下诗集,回身瞧她。

她走进房里,没忘记关上房门,回头反问:“你不是已经跟着帝后离开了,怎么会在我房里?”

真夜以右手撑着脸,凝眸笑道:“或许是因为我从来没看过你家中闺房啊。”

“这不是闺房。”她走到他身边,取走那本诗集,随手塞进书箧里。“你没瞧清楚么,这是一间名门公子的书房。”

彪房,是千金小姐住的,她不是。这房间的布置也毫不女性化。没有梳粧台,没有画屏,更没有一件女子衫裙……这是当然的了,她是今天在帝王及群臣面前举行男子冠礼的东宫少傅黄梨江啊。一名女子,哪能有此千万人求之不得的殊荣。

真夜注视着她,忽吟道:“缘何眉不展,可为春意浓?春浓无须恨,只是诉情衷。”

她微怔,半响方转过身来。

窗外一树粉白梨花开得正盛,正值双十年华的女子也方华正盛。

尽避梳着男子发式,头戴男子弁冠,可依然美丽不可方物。

“谁的诗?”她眯起美眸,问。

“一名天朝诗人作给心爱女子的诗。”

“哦?是哪一位诗人?”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首诗?“姓啥名谁,字型大小为何?”

真夜自知闪避不了,便回答:“是个没没无名的民间诗人,一辈子大概只写过这么一首诗吧。”

“你,确定?”黄梨江口气有些危险地问。

“嗯,不确定,反正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诗人,谁管那么多。”

“我知道他是谁。”黄梨江忽道,眼里藏着一抹淘气。

“哦?谁?”

“他没有姓。”她说。

“哈。”他就说是无名小诗人啊。顺手从她书桌上端起一杯已冷的茶,缓缓啜饮。

“他号明光,字真夜,别号“非苟先生”。”

嘴里一口冷茶喷出,他连忙以袖子挡住,眼神奇妙地道:“非苟先生?哪来这诨号?”

逼梨江笑睇着他。“他早年曾作一首打油诗,写在太学粉壁上,诗曰:“白狗非狗狗非白,苟非白狗是何狗?”,是以别号为“非苟先生”。非苟者,不苟不且,心中自有定见者也。”

“我就说是个没没无名的小诗人,不,连诗人都称不上。写得这么烂诗,韵字复用,音节错拗,文辞鄙陋,思想全无,难怪没有人听说过。”

“可不是?这辈子他就写过一首烂诗,一首情诗,实在无法判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能他就是个无聊又无才的人,你不必记挂心上。”方才只是因为读了她几首诗,一时忍情不住,口占了几句,想化去她眉间轻愁,没有别的意思。

“也可能他是个善解人意的人,虽然偶尔有些出人意料的举动,但不可不谓真情真意。”

真夜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看着她俊俏的男子发式。

“恭喜你成年了,黄少傅。”

她眸带笑意。“多谢殿下恭贺。”

他笑着,突然摘下那发冠,顺手拆掉男子髻,还她一头如瀑青丝。

“怎?”突被摘冠,她讶然注视。

真夜以手指细心梳拢那道发瀑,但笑不语;未久,随手为她挽起十五岁成年女子的发式,并从怀中取出一支早早预备好的白玉簪,替她挽女子髻。一边动手,一边低语道:“天朝,女子十五及笄,你已二十了,卞梁小姐,依律,女子二十未嫁人,须依父母之言婚嫁;父母不嫁,则依地方官员婚嫁;地方官员不嫁,则依君王之命婚嫁。如今你可有打算?”

“殿下不必为我婚事费心,我早已嫁人了。”她眼里不觉盛满对他的情意。

不知他是何时学会挽女子发的?想他先前有阵子勤走后宫,应该是请宫里的梳头宫女教他的吧?

真夜捧来碧镜,让她以女子及笄的发式映入镜中,镜里也有他。

“不知小姐嫁了谁?我可还有机会?”

“非苟先生是我未来夫婿,他随口作的情诗,即是送给我的及笄礼。”

拿开镜子,真夜抱住她。“那么,你又到底是谁?是天朝才子黄梨江,抑或是本姓卞梁的黄姑娘?”

这也是她耿耿耿于怀的问题。“你曾说,要我自己想。你不会告诉我,你到底是爱男子身份的黄梨江,还是女子身份的黄梨江?”

“你希望我爱谁?”

她有些担心地抬头看着他。“我真的可以说么?那么贪心的要求……”

他以眼神鼓励她说。

逼梨江始敛容颜,缓缓说道:“我希望,你既爱男子身份的黄梨江,也爱女子身份的黄梨江,我希望你两个都爱,因为哪个都是我。”

“那正是我想说的的话。”他吻住她,不再说了,只除了今天这日子里一定得说的一句:“生辰愉快,黄梨江。”

她掌心贴住他背,紧紧揪住,不放开。

永远不放开。

(四)共犯

那道秘门“咿呀”一声打开来,走出两名面貌肖似的少年后,又缓缓关闭。

出身史官世家,他俩自小便在一堆各式各样的史书中长大,对于天朝国史耳濡目染,知之甚祥。最近,两人一同研究让隆佑王朝明至明光朝两代国史时,发现了几件令人不解的迷题。

吹灭手上油灯,蓝衣少年道:“福东风的《诸王史》残缺不全,隆佑朝女史的记录也有点问题。偏偏有些关键点,祖父大人又语焉不祥。难道没人觉得,那时期的官员突然癖好起男风来,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么?”

另一名手上拿着纸卷,忙着记写下一大堆读史笔记的少年,在写到“隐太子癖好男风”一条时,笔尖略顿了顿。许是灵光一闪,他忽然抬起头,道:“难道会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什么原因?”蓝衣少年挤过来,看着他孪生兄弟记写的疑点。

“一个时期里,突然冒出一堆雌雄莫辩的官员,其中必有缘故。”青衣少年道。

蓝衣少年巴了他后脑勺一下。

“废话!不仅是那两朝宰相黄梨江,就连他父亲翰林黄乃、以及国史馆里的佼书郎……这些人不都生着一张偏女相的俊容?就是如今天朝也都还颇青睐这种相貌啊。”

青衣少年将蓝衣少年那一巴掌给巴回来,两不相欠之后,才道:“我不是在说这个,我意思是,假使黄梨江不是个男子,而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女子……”

一旦思路往这方向导去,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包括在《诸王史》残稿中所记写的,明光太子与其侍读的暧昧之情;以及明光朝女史所写的后宫史当中,也曾提及明光帝甚爱卞梁皇后,不似好行男风之人……

结合国史及诸多朝野轶闻,青衣少年举例:“南风四叔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一提及那曾男扮女装、深居后宫担任女史的福家男子,蓝衣少年总算接上孪生兄弟的思路。“是啊,想必是如此。”

青衣少年点头,下结论道:“倘若那黄梨江果真是女子,一名女子要在朝廷上立足,甚至一路爬到一国首辅宰相的地位,必有共犯。”

“肯定还不止一个,才能掩饰得如此完美。”蓝衣少年眼里闪现迷题即将

破解的光彩。“那么,最有可能的共犯,应该就是……”

“嘘,禁声。”青衣少年掩住蓝衣少年嘴巴道:“忘了爷说过的么?小心隔墙有耳……”

对于历史的诸多揣测,除了得小心谨慎以外,更重要的是,要保密啊。

只怕前代史官也喜欢摆后世史官一道。

对后代读史者来说,破解那些无意或刻意流传下来的迷题,正是研读史书的有趣之处呀。

(五)御史大夫

香馥的女体紧贴着激昂的男身,女子颊色妩媚,男子眸生春意,两人身心如陷春水中,同随倩波荡漾,仿佛春江上逆水行舟,当数波大潮无预期袭来,两人双双吟哦,极致绝畅,恨不得融入对方体内,同死同生。

手指紧紧扣住彼此,眠枕于彼此胸前,等待风暴缓缓过去,艳冶的氛围里,长发覆住对方的身躯,抵死缠绵温存。

不知过了几时,男子怀抱着心爱的妻子,正想吻吻她的香发,忽地,忘了上锁的房门被打了开来。

“爹爹!”

男子从帷帐间探出一张俊颜,有些尴尬地笑看着他两岁大的女儿,问道:“什么事,小雀儿?”

小女娃天真可爱地高举手上一只活螃蟹,口齿不清地道:“爹爹瞧,蟹蟹。”

男子保持笑容。“要给我的么?不客气喔。”探出手,将那只不知道打哪来的螃蟹捉起来,免得蟹蟹夹伤宝贝女儿的粉女敕小手。

但才刚捉走螃蟹,小女娃却一脸准备嚎啕大哭起来的模样,吓得男子脸色发白,一时不知道该拿手上螃蟹怎么办。

难道,宝贝女儿不是要把那只螃蟹交给他处理的么?

难道,是“蟹蟹”,而不是“谢谢”?

只见身后妻子已然起身,穿上亲热之际随手丢在床边的衣袍,双臂环抱住丈夫肩膀,素手调皮地抚过他美胸处,惹得男子一阵轻颤,连忙轻咳出声,掩饰情不自禁。

“咳——”脸色都胀红了。

妻子将丈夫推回帷帐后,笑着吻他一吻,低语:“你输了。”果真完全禁不起挑逗啊。

男子还来不及抗议,已被推到床后。

螃蟹在新主人手上张牙舞爪,帷幕掀开,妻子走下床来,将螃蟹放进一只浅盆里,这才一手捧着浅盆,一手牵着女儿的手,母女俩一道走出去。

“快穿好衣服,我们先到外头等你。”妻子喊。

男子输的彻底,但他愿睹服输,心服口服笑道:“就听你的,小梨子!”

真夜迅速起身穿衣,一想起等在外头的妻女,脸上满是笑意。

两年前,麒麟私下派了人带着她御用的太医到天朝来,以皇朝针术助他复明,经过半年的针术与天朝御医药方的合力治疗,真夜总算得以重见光明。

他与黄梨江的第一个孩子,便是在那之后有的。小雀儿极肖似她娘亲,料想着长大以后,也会是个厉害角色。

正当他俩沉浸在有了孩子的喜悦里,不久,京里一道圣旨下来,任命黄梨江为御史大夫,即刻赴任,代天巡狩。

当下,真夜的心情实在很复杂,不知道是该感谢君王让他得以与妻子在蔺陵快乐了三年,还是该恼他从来没忘记他还有个媳妇儿,为了丈夫,可以为朝廷作牛伯马,只要君王一声令下,绝不会推辞,事实上,他很怀疑自己是当今君王用来箍制他妻子的一枚棋子。

当时,他们带着刚出生半年的女儿及少数心月复离开蔺陵,开始了天涯漂泊的日子;这两年,他们在各地奔波,为了巡察地方州郡,微服探访民间,几乎踏遍天朝国土。

想起前阵子费尽千辛万苦,总算找到丹州弊案的证据,藉皇命革除了当地的贪官污吏。事情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今日便要启程回京,黄梨江以御史大夫的身份奉命回京面圣,他则以太子身份返回东宫。

走出客店房门,发现待从们已经整理好行囊,就等着他下令启程。

这是一间效外的旅店,平时没什么人投宿,十分僻静。

他们租下后院几间房,在此约莫已住了两个月。

真夜忽问一路跟随身边、对他不离不弃的龙英道:“今年是哪一年了?”

龙英笑答:“是隆佑二十七年了,殿下。”

“唔。”真夜沉吟,想起先前与君王私下的约定,他又问:“我当了几年太子了?”

朱钰回话道:“十七年了,殿下。”

真夜看到妻子带着女儿朝他起来,他笑道:“等明年我不再是太子时,就一道游山玩水去吧。”

闻言,黄梨江将女儿交给他,眯着眼道:“回京后,恐怕一段时间不能见面,小雀儿交给你,你自己要多保重。”

真夜抱起女儿,亲亲女儿香女敕的脸颊,笑问:“小雀儿跟爹爹住一块,爹爹带你去吃京城最好吃的茶食,好不好啊?”

小雀儿手舞足蹈,咿咿呀呀笑个不停。

必过头来,真夜看着已经换回男装的妻子道:“御史大夫,回京后,你若想我,记得常来东宫看看我。”说得好像很委屈的样子。

逼梨江不但不同情他,还反过来笑问:“你把太子妃留在蔺陵,却想跟我这个钦定的御史大夫厮混,不怕别人说闲话么?”

照理,真夜此时也该在蔺陵,陪着卞梁太子妃同住在皇家行宫里的,只是这两年他们瞒天过海,她按察各地,他也一路随行,陪着她照顾女儿,当她后盾。

“真糟糕。”真夜浅浅笑着,眨了眨眼,道:“那不然,我们晚一点出发,回房里再来一次吧?”

先前因太心急,忘记锁上房门,不小心让女儿误闯进来,坏他好事。

想到即将与心爱妻子分离好一段日子,他恨不得与小梨子滚回床上,再多缠绵个几回。

只见黄梨江笑道:“虽然我也跃跃欲试,不过我们两再这样的眉目传情下去,带缘他们就要尴尬了。”

只见龙英、朱钰及带缘等人纷纷装作耳聋目盲一般,有人看着天空,有人在跟螃蟹讲话,还有人假装检查行李,很忙碌的样子,真是难为他们了。

真夜笑了笑,暂时先将女儿交给带缘,才拉着妻子走到一旁无人处,低语:“对不起,让你这么辛苦。”既是黄梨江,又是卞梁氏;既是他妻子,又是他女儿的娘亲。明明只有一个人,却得当这么多人用,他替她感到辛劳。

“傻瓜,不要道歉。正因为真的很辛苦,才明白,能像现在这样幸福,是多么不容易的事。”紧握上真夜的手,她柔情地说:“我不讨厌这份辛苦,它让我感觉踏实。更何况我不是一个人,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啊。”

真夜是那种默默为关节上所珍惜的一切努力着,却不喊半句累的人。

他并不比她来得清闲,他只是总有办法装出很清闲的模样,却又在暗地里偷偷将该做的事情全做完。她也许是个三品御史大夫,可他却是在她背后真正作牛作马的真御史啊。

这个男人,不会把真正辛苦的事情推给他的妻子来承担,他总是一肩扛起。

“真夜,我们要为彼此保重,一起分担辛苦,也同享快乐。”她看着他温柔的眼色,想起过去的风风雨雨,又思及未来要面临的风风雨雨,不禁湿了眼眶,唇边却仍带着无悔的微笑。“这些话,我只对心爱的男人说,你可听清楚了么?”

“……听清楚了。”真夜温柔抹去她眼角湿意,笑得无比欢欣。“我想,没有人可以怪我如此爱你。黄梨江,你值得我用一生来爱。”

逼梨江美目微瞠着他,忽笑出声。“这话你昨天说过了。”她知道她值得他倾尽一生,也有那份自信。

只见真夜微笑。“好话不嫌多,我会一直说,说到你腻了为止。”

“唔,时辰不早了,该启程了。”黄梨江微笑转身。“还有,你可能要有点心理准备。”

“请指教。”他追上她,偷牵妻子的手。

“我不会腻。”黄梨江有点太达愉快地道:“我要你说一辈子情话给我听。”暂且补充一句。“等到我们老了,牙齿掉光了,假若口齿不清,再也说不出情话时,你就专注看我就好了。真夜,你老实说,打从第一眼见到我时,你就对我抛了媚眼,是吧?”他那双桃花眼唷。

“你要这么想,也是可以啦。”真夜朗声笑道:“可我得先声明,我没有恋童癖喔。”他已经是个癖好男风的太子了,实在不想再加上一个恋童的癖好。

“入东宫时,我才十二岁。”她指出。

真夜又笑,紧握着她温暖手心道:“所以我一直忍到你十七岁时,才真的对你出手啊。”忍了那么久,不能怪他后来贪心索求吧。

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被他有计画的拐骗,可她既然心甘情愿让他拐去,还有什么好说的。“以后……”

“嗯?”

“以后孩子们长大了,你可以跟他们说,当初是我先喜欢你的。”

“嗯……”等一下!真夜有点诧异地看着她。“孩子们?”他们现在只有小雀儿一个女儿啊。

“我想让孩子们知道,是因为做娘亲的有眼光,才会决定跟有“陌上尘”之名的太子在一起。我还想让孩子们了解,他们爹亲是个多么值得的男人。我希望他们明白,传闻不可尽信,我的夫君是一个爱护手足的兄长;以后,我们的孩子也会懂得手足之情比争权夺利还重要。我想守护你所珍惜的一切,真夜……”

“……”真夜惊恐得说不出话来了。

“嗳,你——”有这么感动么?

“你有娠了?”想当初,女儿临盆时,他还曾紧张到差点昏倒。

原来不是感动,而是惊恐啊。黄梨江露出好笑的表情瞅着他。

“是意外,可也不是那么意外。想我这么贪恋你的青春男身……哦,现在是成熟的男身了……”怕他太担心,她安抚笑道:“别担心,我够强壮,一点旅程颠簸不算什么。再说,我一回京就要辞官了啊。”

“这也是个问题。”真夜懊恼地道:“我先前不知道……”他猛地转过身来,双手抚着妻子仍然纤细的腰身,关切低问:“方才,我有没有太激狂?”

逼梨江风情万种地浅浅一笑。“偶尔在下面的感觉也不错。”

“我跟你说正经的。”

“我很正经啊。”她眼色确实很认真地道。

“嗳,你……都被我带坏了。”真夜十分懊恼。

逼梨江不以为然道:“说不定,我只是让本性稍稍解放了而已。”

稍稍解放就有这等威力,全面解放开来还得了!真夜瞪着妻子仍然平担的月复部,突然道:“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好。”他不假思索地道。“我们多生些女孩,以后个个都像你一样,美丽又聪明,迷死人。”

“若是男孩呢?”

“……有风险。”真夜说:“将来,不是我继位,就是我们的孩子继位。多可怜。”不能自由爱自己心爱的人,一辈子都得为任性付出代价。

逼梨江将手搁在月复上,思虑良久,而后豁然道:“倘若是个男孩,真夜,你不必担心他会跟你一样两难。你不是你你皇,这孩子也不会是你那些皇弟。每个人境遇不同,将来孩儿们终究会走出他们自己的路,我们为人爹娘的,就在一旁好好陪伴吧。”

“小梨子,你信我么?我绝不会拿我们的孩儿当棋子。”

她明白他这番话的用意,点头道:“我信你,真夜。不过,就算是一枚棋子,也可能不按棋势,走出自己的棋路啊。”如今,他们不正试着在君王的心意底下走出自己的路,并快乐着么?

“那是因为有你,你不明白么?”因为有她在身边,他才做得到。

“我明白。”黄梨江牵握住真夜的手,笑得无比美丽。“否则我怎会跟你牵手走这一生?因为舍不得你孤独,我才义无反顾。”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忽问。

“嗯?”

“你是怎么教我光看着你,就觉得心口发烫,几乎要承受不住?”

“……”她明眸灿烂,看着心爱的男人,笑了。“我只是爱你而已。”

此时,躲在一旁、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主子们应该启程上路了的几个人,身边有个女女圭女圭困惑地问:“爹爹哭了?”

三位年纪不等的大叔一致嘘声道:“没,他是在笑。”笑着流泪呀。

风和日丽啊,这一天的情景,在许多年后,仍然烙印在明光帝长公主的记忆里。长公主始终认为,挑选夫婿的唯一准则,就是要找一个愿为自己落泪的男人。

以天朝女子平均十六岁的婚嫁年龄来看,她很晚婚,二十一岁才出嫁,与卞梁皇后一样,同属高龄出阁。

这是因为,要找到一个愿为自己落泪的男人,其实并不容易的缘故。

而三生有幸,她找到了。

她的母后也是-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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