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娘子 第二章
冷。
她的身子好冷好冷,四肢百骸都是冰凉的,体内流动的不像是血,倒像是冰冽的雪水。
她用力抱紧自己,却仍旧不能得到温暖,抬起头来隐约像是看见什么。
灵堂之上,那些人恭敬的外表下有着暧昧的眼光;而灵堂之下,那些人恶毒而婬秽,一字一句毫不留情的灌入她的耳中。她感到更冷了些,怀疑一辈子都暖不起来。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埋在冰原上,众人挖好一个巨大的冰穴,将她推了进去,然后一铲雪一铲雪的,毫不留情的将冰冷的雪埋在她身上。她张口想要呼救,却不知道该呼唤谁。站在冰穴边缘,执意的埋葬她的,竟然都是她所熟悉的面孔卫廷义、婆婆、以及灵堂上的那些人。还有月季,美丽的面容因为疯狂而扭曲、眼眸中满是杀意的月季。
她惊骇欲绝,猛然的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安然的躺在床上。冷汗沁湿了身上的白绫,她惊魂未定的喘息着,颤抖的手覆着胸。她醒了,但是身躯就如同在梦中般,感到异常的寒冷。
“你醒了?”李氏坐在床沿,低头看着脸色苍白的媳妇儿。
“婆婆。”芙蓉恐惧的握住衣襟坐起身,梦里的恐怖太过真实,让她即使与婆婆相处,也有些不安。
“月季要人来通报,说你昏了过去,我连忙离开灵堂来探视。”李氏说道,专注的看着芙蓉,眼底有着兴奋的光彩,像是在期待什么事情的发生。
芙蓉恭敬的低头,却仍旧蹙眉。婆婆是个重视脸面的人,绝对不会因为体恤她昏厥,就-下灵堂上那些达官贵人来照顾她。其实从她嫁进卫家开始,婆媳之间就甚少有什么交集,这还是李氏头一次到她房里来。
“据月季说,你还是昏厥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李氏紧盯着芙蓉的脸儿,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
芙蓉的脸色变得苍白,惊慌的解释,“一切都是误会,我受伤了,而他帮我——”辩解清白的话没能说完,一下清脆的耳光打得她摔跌在地上。
李氏的面容变了,往常乎静的眼里有着疯狂的柙色,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兴奋,逼近了芙蓉的脸,修长的手紧掐着芙蓉纤细的颈项。“你还敢狡辩?克谨还尸骨未寒,你身上还披着白麻,竟然就做出这么不知羞耻的事情来,光天化日就在家里跟男人勾搭上。”她的指愈-愈紧,戳破了细致的肌肤。
芙蓉激烈的摇头,无法料想到竟会被扣上如此可怕的罪名。心中恐惧的知道,那一幕被月季撞见,纵然投有做出什么苟且之事,但是孤男寡女有了接触,就已经是罪该万死,一切罪证确凿,她怎么解释也没用。
李氏逼近,靠着芙蓉的耳边低语着,“那么大一个丑闻,又是在丧期传出,我们堵不住众人悠悠之口,要是几经传诵,旁人会怎么看待卫府?”
“婆婆,那只是个意外,只是一项巧合,绝不会再发生了。”芙蓉奋力解释着,心中隐约的知道,若是不能说服婆婆,将会发生最可怕的事情。
心中更加冰冷了,她想起在梦境里,婆婆脸上带着笑容,把冰冷的白雪铲在她的身上,企图掩埋她。
“我不能相信你,有一就有二,要是天生婬贱,那么就一辈子都改不了那下流性儿。”
李氏摇摇头,声音格外的轻柔。
芙蓉瞪大眼睛,没有想到从来高贵的婆婆竟会说出那些字句。她没有犯错,她只是由得那人替她包扎,又不巧昏厥,为何婆婆要如此的苛责?
“您知道我不是那种人的,嫁造卫府这七年,我没有犯错。”那些三从四德、七出之条,或是妇德妇诫,她如履薄冰般的遵守。即使长达三年不曾见到丈夫,她仍旧毫无怨言。
芙蓉狂乱的想要解释,却隐约的知道一切已经无力回天,她多年来的谨言慎行,弥补不了一次的意外,更挽回不了李民可怕的决心。
施虐的手变得轻缓,李氏的表情蓦然一变,甚至带着些许微笑。“芙蓉,我知道你乖,那么就要听话,你知道卫府一向诗礼传家,容不得任何婬行秽闻。你还年轻,我是怕你守不住,做出什么胡涂事来,对街府、对殒星都是一种伤害,不如就现在了断了,留了个好名声,也好庇荫卫府,将来殒星长大成人了,也会因为有你这么一个守节贞烈的母亲感到荣耀。”
芙蓉的脸色苍白如雪,有半晌的时间她只能紧盯着婆婆的脸,无法确定自己听见了什么。
“不。”她喘息着,不可置信的摇头。
“怎么能够说不?别怪我狠,我也是迫于无奈,这全要怪你自己命不好,卫府这些年来已经不比以往,我们需要一些事情,让皇上能够注意到卫家。我守寡三十多年,而月季守着已成废人的克勤,若是再加上一个为夫殉节的你,必定会引来众人的崇敬。”
“不,我还要扶养殒星,我不能死。”芙蓉惊骇的往后退去,背部-着冰冷的石墙,就如同被困在牢笼里的鸟儿,根本无路可逃。
“殒星可以交给我们来抚养,芙蓉,你要乖,这是你的命,不要抗拒。想想看,在你殉节后,朝廷一定会替卫家的女人们兴建贞节牌坊,那该是多么光荣的事情。”李氏愉快的说着,几乎是怜爱的抚模芙蓉的脸庞。
芙蓉看着李氏站起身来,优雅的从衣袖里拿出药包,放进酒杯里摇散,然后从容的拿出三尺白绫。
“这是我跟卫廷义讨论过的,他也赞成我的决定,这么做对卫家最好不过了。外界那些人会为你歌功颂德,他们会迫不及待的传诵你守节的事迹,而我可以原谅你先前昏厥在那男人怀里的事情,甚至可以不将这件事告诉殒星,那孩子聪明得很,说不定可以光耀卫家。”
李氏一相情愿的说着,编织着美好的未来。
巨大的恐惧揪住芙蓉的胸口,让她无法呼吸。这是多么可怕的提议,而婆婆竟然可以若无其事的提出,就为了要得到一座牌坊,一些朝廷对卫家的关注眼光,他们竟然要她死!
芙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着存活的方法。其实就连水家都已经没落,在爹爹死去后,众多亲族把水家的财产瓜分一空,她唯一的后盾只剩为御史夫人的姊姊水茶蘼。
相信李民是早早就打算要置她于死地,若不是碍于茶蘼的关心,芙蓉大概早在克谨死去的那一夜就被逼着殉夫。
“今晚是最好的时机,灵堂里那么多人,众多达官贵人要是亲眼目睹这一切,会有多么震撼。”李氏的脸上带着笑容,缓步走出门外。她没有想到芙蓉会有逃走的念头,这个媳妇儿在卫府七年,从来都是乖顺柔弱的。
况且,这一切都是芙蓉的命,女人怎么能够违背命运?
芙蓉紧缩在墙角,瞪视着桌上的毒酒及白绫。婆婆是要她挑选,服毒自尽彬是悬梁。她的心像是一——的死去,冰冷从心中蔓延,缓慢的鲸吞蚕食她所有意志。
毒酒在杯中荡漾,而白绫蜿蜓在桌上,它们在期待着她的死亡。然后,在她死后,他们会庆贺着,用一座牌坊宣扬她的乖顺。
这就是她的命运吗?必须为了一个连面貌都不复记忆的人丧命。当她死去时,灵堂上的那些人会赞叹着她的知书达理与固守礼教,他们不会想到她有多么不愿,有多么的痛苦。众人的期待,其实是一种可怕的逼迫。
芙蓉缓慢的站起身来,像一缕幽魂般,摇蔽着走到桌前,颤抖的手握住那杯酒“娘,你不要紧吧?”殒星打开雕花门,沉静的五官难得流露出担忧的情绪。他身上的麻衣已经褪了下来,年幼的身躯有着其它少年没有的坚强气质。
“殒星?”芙蓉眨眨眼,如梦初醒般诧异的看着儿子。“你怎么离开灵堂了?族里的人不是千交代万叮咛,身为独子的你,一定要在灵堂前守孝。”她颤抖的手握住酒杯。酒是烫过的,熨烫得连酒杯都暖和,她却怎么也不能了解,为什么即使握着温热的茶杯,双手暖了,她的胸臆却仍旧感到冰寒彻骨?
“伯母说你昏过去了,而女乃女乃要我来看你。”殒星解释道,有些担忧的看着母亲。
芙蓉震惊的看着儿子,像是被烫着般-下酒杯。
要是她刚刚就被婆婆逼着自尽了,殒星进来时所看到的,会是如何恐怖的景况?那些人料准了一切,想要让殒星亲眼看见她死去的模样?难道他们不晓得,这对一个孩子将是最残忍的事情?
她颤抖的软倒在地上,无法想象世上竟有如此铁石心肠的人,为了让卫府得到所谓的贞烈名声,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娘,你受伤了?”殒星连忙扶住她,低头看见她的手上缠着一块绢布,他担忧的问道。
“破碎瓷刺着,只是小伤。”她勉强挤出笑容解释,想要解下绢布,却在碰触到绢布时略略迟疑了。
柔软的绢布细心的包扎住伤口,虽然陈旧,但看来十分洁净,她轻缓的模索到绢布上的结,有些困难的解开。在低下头时,她闻嗅到绢布上陌生的味道,心中轻微的震动。
猜测着他是如何照料昏厥的她,芙蓉霎时间羞得面河邡赤。他果然是不懂礼教的,否则不会如此莽撞的触碰她,其实在卫道人士的眼中看来,他与她说话就已是万万不该了。
那些人以言语羞辱她时,他挺身而出惩治轻薄的人,但是在他们口口声声咒骂他是粗人时,他却没有分毫的愤怒,薄唇上始终挑着嘲讽的笑,似乎毫不在意。
她还记得,那些人唤他仇烈。
包记得,他轻柔的低语着。让我照顾你,我不会伤害你的。
发现自己的心思竟然全绕着仇烈打转时,芙蓉用力的一咬下唇,强迫那些纷乱的回忆全都退出脑海。她怎么能够那么不知羞耻?才见过他一面,就无法忘怀。他深邃的眼、深刻的五官、以及温暖的怀抱,她全都不应该记忆。
“娘,你还好吗?”看着母亲的脸色阴晴不定,殒星有些担忧。纵然天性勇敢倔强,但终究也只是个孩子,他依恋着母亲,有时候好痛恨自己不能快快长大,才能够保护母亲。
“我没事。”芙蓉保证的说道,紧紧的拥抱儿子。
这是她的儿子,那些人无权夺走这一切,更无权拿她的性命去换取一座牌坊。她再也不能够软弱,必须为自己的命运以及未来抗争,否则就只有乖乖束手就擒,被逼着走上自尽的路。
一簇微小的火苗在胸间燃烧,芙蓉的双拳握紧,她逐渐冷静下来,手却无意识的轻按着另一边手腕上的绢布。
“殒星,听娘的话,去找茶蘼阿姨。”她附在殒星的耳边悄悄说道,眼光紧盯着案桌上的三尺白绫。
她必须要活下去,要反抗加诸在她身上可怕的命运。纵然明知道这一次的反抗会带来难以想象的敌视以及伤害,但是她怎么也不愿意在他人的摆布下死去。
芙蓉的目光转向深浓的夜色,彷佛听见了千百年来众多惨死魂魄的冷笑,嘲弄着她竟敢与那庞大的力量为敌。她咬紧下唇,怎么也不愿意在此刻认输。手上的绢布传来些许的温度,让地想起那双深邃的黑眸。
汴河缓缓的流动,流过几处水湾,流过深秋半残的荷叶。远处传来报更铁板的声音,京城之外的空旷郊区,远远的出现隐约摇蔽的灯火。
看得仔细些,是几盏精致的红纱绣灯,穿著简单喜孜的丫鬟提着绣灯在一顶花轿前引路,花轿之后则是陪嫁的物品。没有敲锣打鼓,也没有喧闹的亲友送行,花轿在旷野上颠簸着,整个队伍看来十分怪异。
说是送嫁队伍,却不见新郎随行,更看不见送嫁队伍中应有的喜气。所有人都是沉默的,专心一致的赶路,引路的几个丫鬟不时转头四看,像是怕会遇见什么阻碍。
宽广的草原士,庞大的暗灰色堡垒无言耸立着,外观虽然比不上汴京那般华丽,却给人无形的压迫。在夜深入静时分,城墙上还燃烧着火炬,像是在指引方向。
报轿好不容易到达了仇家堡前,门前早就有着恭迎的仆人,低垂着头等待着,巨大的城门被打开,在城墙之上有着一幅飞舞的布匹,绘制着展翅的雄鹰,看来凶猛威武。
领头的丫-将手中的红纱绣灯吹熄,在等待的陈总管面前-了一。“我们是奉御史夫人之命,特地给定远将军送新娘来的。”绿萦貌似冷静的说道,其实心中紧张万分。
她原本是御史夫人最宠爱的贴身丫鬟,聪明而伶俐,夫人是看重她,才放心把如此艰难的任务交代给她。夜里送嫁是为了避人耳目,花轿里的那位新娘身分过于特殊,若是让旁人知道今夜的一切,绿萦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情。
一个月前水芙蓉-下丧家白麻,带着儿子卫殒星连夜逃出卫府,成为京城内最震撼的丑闻。震怒的卫府四处悬赏,要将芙蓉捉拿回府,但是几乎翻遍了京城,也寻不到母子两人的下落。京城里所有人都在传说着那项骇人听闻的私逃,流言纷扰不休,众人不停议论着。
其实芙蓉早奔入身为御史夫人的姊姊家中,在水茶蘼的保护下,忐忑的接受安排。躲藏了一个月,直到今日才从隐密的地点里,由绿萦打扮妥当,用花轿在夜里迎出。
当她逃出卫府的那一晚,就清楚的知道,从此之后再也无路可退,想要活下去,就必须长久的抗争。她不想死,不想被牺牲。
在花轿之内,放在红绸喜衣上的柔荑紧张的绞着布料。在花轿之内她看不见任何景况,一颗心在胸间激烈的跳动着,香汗沿着光洁的额流下,不安到极点。
“想请问姑娘,为何要在半夜迭嫁?”陈总管不明白的发问,转头看着已经烧了大半的龙凤烛。
他跟在将军身边多年,从打杂小兵做到仇家堡的总管,早就盼着仇烈娶妻。但是怎么想得到,堂堂一个将军,婚姻大事竟然草率得离奇,还有明不许有外人观礼,也不许喧哗铺张。
陈总管在心里咕哝着,不知是怎么的新娘,竟然如此古怪。
“这是御史夫人的意思,事先也已经知会过定远将军,将军也同意了,不是吗?”绿萦说道,举步往内走去,采看着四周的景况,确定没有观礼的外人后才放心的吁了一口气。
“你家大人呢?”
“在内府,说是新娘要是到了,就请入喜堂。”陈总管紧盯着花轿,看见花轿之后采出一颗头颅,一个小仆人沉着脸回瞪他,他吓了一跳。
绿萦点点头,转身到花轿前扶出头戴凤冠的新娘。
“别担心,在御史夫人到之前,我会稳住外面的情况。夫人天一亮就会赶到,你只要撑到那时就行。”绿萦小声的叮嘱着,扶着芙蓉慢慢走进喜堂。她能够感受芙蓉不安的紧握她的手,她无言的回握,给予支持,也在心中不停析求着夫人的险计能够成功。
当看见面无表情的新郎时,绿萦忍不住惊吓的喘息。她不曾见过如此高大的男人,威严的五官以及沉郁的黑眸,光是站在那里就能够吓坏姑娘们,夫人怎么会挑捡上这样的男人?
包可怕的是,她们所施的计画,根本就接近于欺骗。绿萦无法想象,谁有胆子欺骗仇烈这样的男人。
在扶着芙蓉拜堂时,绿萦的脸色始终是苍白的。心中微小的希望,在看见新郎蹙眉时逐渐熄灭,看来仇烈对如此古怪的婚礼也有些不满,只是隐忍着怒气未发作。绿萦忐忑不安的将水芙蓉送进洞房里,两个女人一路上互相搀扶着,能够感受到对方的颤抖。
将洞房的沉重黑檀门关土时,绿萦不安的看了一眼坐在床沿的芙蓉,在接触到仇烈锐利的眼光时,吓得连忙离开。
多么可怕的男人,但是她们的计谋成功与否,就全要看这个男人的反应。绿萦只能静静祈求上苍保佑。
喜气洋洋的龙凤烛燃烧着,烛泪滚落在烛台上,盈成一堆残蜡。火光摇曳着,柔和的烛火照亮新房内的喜字。案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以及温烫的上好佳酿,坐在桌边的仇烈沉默的喝着酒。
他没有任何真实的感觉,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蹦谬的梦境,虽然从未对婚姻抱持什么期待,但是他料想不到,终身大事竟然会决定得如此仓卒。
几天之前,御史夫人亲自前来拜访,言谈中提及要替他安排一门亲事。碍于御史夫人对他有恩,他不置可否,没有当面拒绝。没想到夫人的动作快得出奇,第二天就送来定帖,还派人前来铺房挂帐,各色锦帐被褥及丝绸绣品源源不绝的送进仇家堡,府内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御史夫人就挑好日子,要仇府等着迎接新娘。
短短的几日里,一切就准备妥当,他还来不及有任何表示,新娘就已经迭上门来。深夜里的送嫁队伍,迭来沉默的新娘。
仇烈转头看着端坐在床沿的新娘,薄唇扭曲着,扯出一个冷笑,嘲弄眼前的一切。御史夫人会急着把这女人嫁进他府里,或许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为了躲避流言,就轻率的挑捡了他这个出身低下的武将。
想到流言与丑闻,他的脑海里浮现一张清丽的面容,眼里盈着些许清泪,但是看得仔细些,除了柔弱之外还带着一丝坚韧。
那张倾城娇靥的主人,身边缠绕着众多的流言耳语,众人传说着,说她从卫府中逃出,是与情郎私奔,他们言之凿凿,说她趁着丈夫病重,就与情人私通,甚至还传说着她用计毒死了丈夫。
京城里的众人谣传着水芙蓉的种种不堪,而仇烈却从第一次看到她后,就难以忘怀。
怎么都无法想象清丽如她会与那些秽行扯上任何关系,还记得在花园里,当她听见那些官宦子弟的胡言乱语时,眼眸中的愤怒与悲哀。
仇烈更记得,当他替芙蓉包扎时,她的颤抖以及不知所措,那一切反应不是装出来的,她的确不能适应与男人的接触。一个与男人接触谈话就如处子般手足无措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如传言般婬乱不知耻?
然而水芙蓉失踪已经一个月,传言因为尚未证实,变得愈来愈荒谬。他厌烦了那些无稽的传说,在最不可告人的私心里,他只关心她现在的下落。
他对自己皱眉,仰头饮尽浓烈的酒,想用酒精麻痹绝对不能说出口的思念。他是不该多想的,水芙蓉是个寡妇,而他也在今晚成亲,两人之间的阻碍犹如千山万水的险阻,怎么都难以跨越。
迈出步伐,他沉稳的来到床畔,锐利的黑眸比平时更加深邃,只有他自己清楚已经喝了过量的酒。他舍弃桌上用来挑开头巾的秤杆,手伸向红绸,轻率的扯下,-起眼睛看着那张因为突然暴露在烛光下而有些惊慌的美丽容颜。
仇烈借着烛光端详惊慌的新娘,因为喝了酒而看得不太真切。他有几分诧异也有几分自嘲,或许是因为思念得过于深切,眼前的新娘,容貌看来竟与水芙蓉有几分神似。
他低下头去,微-着眼,许久之后锐利的鹰眸中酒意尽褪,他的手迅速的捏住新娘的下颚,强迫她仰起头来接受他的审视。
几乎在转眼之间他就已经清醒,血液里的酒精被激动的情绪蒸发。眼前的女人并不是容貌与水芙蓉相似,她根本就是芙蓉本人。
靶觉手下的她正在颤抖着,翦水双眸虽然恐惧,但仍旧迎视着他,丝毫不退缩,温润的唇轻颤着,像是带着露水的花瓣,诱引着人一掬芳泽。那张面容跟他记忆中一模一样,如此的清丽,让人一见就终生难忘。
“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他徐缓的说道,低沉的嗓音平滑如丝。却隐含着危险,彷佛山雨欲来。
芙蓉喘息着,无论怎么摇头,下颚也离不开他的掌握。他用的力气恰到好处,让她无法挣月兑,却也没有弄疼她。
“你总要先放开我才行。”她小声的回答,连声音都不争气的颤抖。
在头巾被掀开,他高大的身躯映入眼中时,芙蓉开始怀疑先前的决定是否正确。眼前的他看来如此危险,给予她巨大的压迫,让她不由自主的发抖,必须拚命的强忍着,才能不懦弱的落荒而逃。
但是一切已经迫在眉睫,她也再度披上嫁衣与他成亲,她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非常缓慢的,仇烈松开手,好整以暇的直起身子,双臂环抱在胸前,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现在你可以好好解释,为什么失踪长达一个月,让整个京城的人遍寻不着的卫夫人,会以新娘的身分出现在我的府宅里?”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芙蓉,看见她的手紧张的握着嫁衣。
“我不是私奔,我是逃出卫府的。”即是居住在茶蘼安排的隐密地点,那些不堪的流言还是传进她耳中。她有些慌乱,不知他听了多少,更不知他信了多少。
她可以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与看法,甚至对她的污蔑,但是她始终担忧着仇烈对她的看法。他是会听信那一切荒谬的言论,还是如在花园时一般,为她仗义执言?
芙蓉仰起头,强迫自己迎视那双锐利的黑眸,克制着惊惶失措的颤抖。他的身躯看来如此高大,像是占满了她所有的视线,与他共处一室,让她紧张得几乎昏厥,这是他的地盘,所接触到的一切都与他有关,甚至连她的呼吸间,都能闻到他的气息。
“你是在我们初见后的那个夜晚就从卫府失踪,卫家人四处查访,甚至还悬赏要找出你。”仇烈淡淡的说道,仍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表情。
他没有说出,自从她失踩之后,他也动用关系不着痕迹的寻找着她,担忧她的安危。
“是的,嫂嫂瞧见我昏倒在你怀中,卫府将这件事情当成天大的秽行,他们担心我再犯,所以逼着我殉节,要我自尽以换取卫府一门节妇的美名,让朝廷替卫府盖座贞节牌坊。”芙蓉解释着,看见他五官深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更加慌张了。
她的生死全操控在他的反应上。他能不能接纳她?
“荒谬。”他简单的下结论,嘴角勾起些微嘲弄的冷笑,讽刺着那些所谓道德纲纪。那些对节妇的歌颂,往往建筑在最不人道的逼迫下,他早就听说不少世族的寡妇被逼着自尽,以换取贞节牌坊。
“这件荒谬的事情已经逼死不少人了,我不能忍受这一切,所以冒险逃了出来。现在我的行为替卫家带来莫大的丑闻,为了清理门户,他们更急着要逼我死。”她鼓起勇气走下床沿,透过凤冠的璎珞看着他威严的容貌,心中忐忑不安。“原谅我,我已经别无选择,只能由此下策。”她颤抖的手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臂上,恳求的望着他。
“你跟御史夫人串通好,暗地里安排妥当,她用身分以及人情逼迫我,避开众人的眼光,在连我都不知情的情况下,让你嫁进仇家府宅。”他的语气里有着指责,清晰的描述一切。
芙蓉像是被针刺着般,忍不住瑟缩。“我别无选择,若不这么做,我只有死路一条。”
她咬紧下唇,不肯移开视线。她不能够退缩,早已经无路可退了,她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仇烈-起眼,之后缓慢的低下头来,非常缓慢的靠近芙蓉的脸庞。
她略微一惊,直觉的想要退后,但是他黝黑坚实的男性手掌快速的扣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牢牢的因在身边,她被拉着跌进他怀里,那一瞬间两人的身躯全然相贴,她的手抵住他宽阔的胸膛,那炽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熨烫了她冰凉的手。
烛火摇曳着,一如她忐忑不安的心。